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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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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科爾蒙小姐住在瓦諾布勒街。阿塔納茲從瓦諾布勒街經過,這是他每天早晨給自己安排的小小的快樂。每當這時他便自言自語,道出種種異想天開的事情: 「她肯定料想不到,此刻有一個年輕人從她家門前經過。這個小夥子非常喜歡她,會忠於她,從不會使她傷心,讓她自由支配自己的財富,而他決不介入。天哪!這真是命中註定!在同一座城市中,兩個人近在咫尺,每個人卻處於我們現在這麼不同的地位,又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使他們接近起來!要是今天晚上我對她講明,會怎麼樣呢?」 這時,蘇珊正一面想著可憐的阿塔納茲,一面回母親家去。她覺得自己有能力用美麗的軀體為他當墊腳石,好讓他迅速地摘到自己的王冠。從前許多女人對於她們以超人的力量熱戀著的男子,也都這樣期望過。多少利害關係都集中在一個焦點上,這個焦點就是那位老姑娘。當天晚上,這齣戲的全體演員,除了蘇珊之外,也都將在老姑娘的家中相遇。現在,走進老姑娘的家門是非常必要的了。蘇珊這個高大而美麗的女子,十分有膽量,她敢於在生活剛剛開始的時候,便象亞歷山大大帝那樣破釜沉舟,以一樁假造的過失開始自己的搏鬥。她把激烈的利害衝突引進了這齣戲之後,便從舞臺上銷聲匿跡了。過了幾天,她便帶著金錢和漂亮的行頭離開了她出生的城市。在她的行頭中,有一件綠色棱紋平布的連衫裙和一頂漂亮的粉紅襯裡的綠色帽子。這是德·瓦盧瓦先生送給她的禮物。她將這份禮物看得很重,甚至超過婦女協會各位女士們贈送的金錢。如果騎士在她走紅的時候來到巴黎,她肯定會為他放棄一切。正象《聖經》裡老人們幾乎沒有看清楚模樣的貞潔的蘇珊一樣,我們這個蘇珊也遠走高飛,高高興興、滿懷希望地在巴黎安下身來。而在這同時,阿朗松全城的人都為她的悲慘遭遇而慨歎,慈善協會和婦女協會的女士們對她的不幸表示了極大的同情。一位學識淵博的醫生認為,這些漂亮的諾曼底姑娘,占魔鬼巴黎在這方面消費數量的三分之一。雖然蘇珊可以提供一個這類姑娘的形象,實際上她始終處於風流圈中最高級和最體面的地方。正如德·瓦盧瓦先生所說,這是一個女人已不復存在的時代。在這個時代,蘇珊只是成了杜·瓦諾布勒夫人。而在從前,說不定她會與羅多珀①、安帕麗亞②、尼儂③之類的人並駕齊驅。復辟時期一個最傑出的作家將她置於自己的保護之下,說不定將來還會娶她④。這個作家以記者為職業,超越一切政見,因為他每六年就發明一種新的政見。 ①羅多珀,公元前六世紀古希臘的名妓。 ②安帕麗亞,十六世紀初期意大利名妓。巴爾札克在《笑林》中數次提到她。 ③見本卷第224頁注①。 ④在《人間喜劇》中,蘇珊於一八三八年與泰奧多爾·迦亞結婚,迦亞後來成為一家重要政治性報紙的老闆。 在法國,幾乎每個二等省城裡,都有一個顯要的、有威望的人物聚會的沙龍。不過這些人士尚未成為社會的精華。沙龍的男女主人自然屬城市的權威人士之列,他們高興到哪兒,都會在哪裡受到隆重的接待。城市哪一次盛大活動,哪一次社交宴會,他們都必定應邀出席。但是擁有城堡的人,擁有上好土地的貴族院議員,也就是省裡的貴族,是不到他們家來的,與他們的關係是採取來訪一次、回訪一次,參加一次宴會或晚會便也回請一次的彬彬有禮、禮尚往來的作法。這個沙龍是各類人等混雜的地方,有固定職務的小貴族,教會人士,法官,都在這裡相遇,沙龍影響很大。當地的智囊就在這個牢固而又不講排場的圈子裡。這裡,每個人都知道坐在自己身邊的人有多少收入。這裡,人們鼓吹將奢侈與衣著打扮置之度外,因為要把一塊覬覦多年的、十或十二阿爾邦的土地弄到手,要進行一系列複雜的外交活動,與此相比,注意奢侈和衣著簡直幼稚可笑。這個小團體堅持自己的先入之見,不管好壞,皆堅信不移。他們既不瞻前,也不顧後,就是一條道跑到黑。他們不經過長期的審視,決不接受任何來自巴黎的事物,他們既拒絕穿開司米①,也拒絕在國家債權人名冊上登記,他們嘲笑新鮮事物,什麼書也不讀,而且心甘情願地對科學、文學、工業發明都一無所知。若是他們覺得一個省長不合適,就能叫人將他撤換;如果這個官員進行抵制,他們就會象蜜蜂將闖入他們蜂巢的蝸牛用蠟裹住一樣,將他孤立起來。總之,在這裡,閒聊常常成為莊重的判決。所以,雖然這裡只是打牌,也不時有年輕女子在這裡出現。她們到這裡來尋求對她們行為的贊同,對她們的重要作用的批准。這種一家獨霸的情形,常常使地方上其他幾位本地人自尊心受到傷害。他們估量這個人家要花費多少金錢,而自己可以從中漁利,以此來進行自慰。如果碰不上這種相當富有可以大擺排場的人家,大人物就要選擇一個無害的小人物的家作為集會場所。這個無害的小人物,生活固定,性格或者地位使得小圈子的人在這裡感到自在,每個人的自尊心也好,利害也好,都不會蒙受損害。阿朗松人就是這樣做的。他們的上流社會長期以來都在老姑娘家裡聚會。 ①開司米最初於拿破崙帝國時期輸入法國,後來一直風行。 老姑娘的財產為她的表親格朗松太太和兩個老光棍所覬覦,她自己還不知道。兩個老光棍的暗中指望,我們剛才已予以揭示。這位小姐與她的舅父一起生活。這位舅父從前是塞鎮主教區的代理主教,也是她的監護人,舅父死後遺產該歸她繼承。蘿絲-瑪麗-維克圖瓦·科爾蒙現在所代表的家族,從前也是外省的名門望族之一。雖說這個家族也是平民,但與貴族素有來往,常與貴族聯姻。這個家族以前出過阿朗松公爵的總管,出過好些穿袍法官,還有好幾位主教。科爾蒙小姐的外祖父德·斯蓬德先生,曾被貴族選入全國三級會議。她的父親科爾蒙先生,也被第三等級選入全國三級會議。但是這兩個人誰都沒有接受這個職務。這家的女兒嫁給貴族差不多已有一百年的歷史,其結果是這個家族在這個公爵領地上「分蘖」極多,以致囊括了每一家的家譜樹。沒有哪一個平民家族比這個家族與貴族更為相似的了。 科爾蒙小姐居住的房屋,由最後一代阿朗松公爵①的總管皮埃爾·科爾蒙在亨利四世治下建成,此後一直屬這個家族。科爾蒙小姐的全部可見財產中,這所房屋特別叫她的兩個老情人垂涎三尺。然而這幢住宅不但不能有所收益,為此還要花費不少。但是,在外省小城,要找到這麼一所地處中心、環境幽美、外表漂亮、內部實用的房子實在難上加難,因此阿朗松全城的人對此莫不豔羨。這所古老的公館正好坐落在瓦諾布勒街的中段。人們之所以誤把這條街叫成瓦諾布勒②,大概是因為穿過阿朗松的一條小河——亮河在這個地段上拐了一個彎的原故。這所房屋以瑪麗·德·梅迪契③引進的結實耐久的建築佈局為特徵。雖然是用大理石這種難於加工的石料建成,屋角、窗框和門框卻都有鑿成鑽石針形狀的凸雕加以裝飾。房屋由一樓一底組成。 ①最後一位阿朗松公爵叫弗朗索瓦·德·法朗士,是卡特琳娜·德·梅迪契的愛子。 ②瓦諾布勒意為貴人谷。 ③瑪麗·德·梅迪契(1573—1642),一六〇〇年成為亨利四世的第二妻子,一六〇〇年至一六一〇年為法國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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