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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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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凱勒曼①發起攻擊,德塞②戰死,杜·布斯基耶肯定會成為一位偉大的政治家。在計議中的反拿破崙政府中,他是一位高官。可惜拿破崙有運氣,使這個政府胎死腹中③。 馬朗戈戰役出人意料的勝利,宣佈了這個黨派的失敗。他們早已將聲明印製完畢,準備一旦第一執政戰場失利,便回到山嶽派的體制上去。杜·布斯基耶對於拿破崙不可能取勝深信不疑,拿自己的大部分財產在交易所中做空頭,而且在戰場上留下兩個使者。第一個使者于梅拉斯④取勝時動身前來報信。四個小時以後,第二個使者星夜趕到,宣告奧軍大敗。 ①凱勒曼(1770—1835),一七九二年被任命為少將,在迪穆裡耶指揮下贏得瓦爾來戰役勝利。一七九五至一七九七年,統率阿爾卑斯大軍,一八〇四年晉升為元帥。在馬朗戈戰役中,凱勒曼所率騎兵發起的攻擊在最後一刻決定了法軍的勝利。 ②德塞(1768—1800),大革命時期統率萊茵軍,隨同波拿巴遠征埃及。一八〇〇年扭轉了馬朗戈戰役敗局並戰死疆場。 ③此段故事參見《一樁神秘案件》。——作者原注。 ④梅拉斯將將軍(1730—1806)在馬朗戈戰役中統率奧軍。 杜·布斯基耶對凱勒曼和德塞大加詛咒,但是他不敢詛咒第一執政官,因為這位執政欠他數百萬法郎。本來有幾百萬好賺,這下子倒破了產,這一急劇變化可叫這個糧食軍火商失去了思考能力,一連數日癡癡呆呆。他生活放蕩無度,身體早已垮下來,這一晴天霹靂更使他無力還手。但是對於國家債券清算結果,他還抱著某些希望。儘管他給拿破崙送過許多禮品,打算賄賂第一執政,拿破崙對這些將寶押在他戰場失利上面的糧食軍火商仍然極為痛恨。被人戲稱為「關上錢篋子」的德·費爾蒙先生①清算的結果,叫他一個錢也沒有剩下。這個糧食軍火商生活糜爛,又與巴拉斯和貝納多特勾勾搭搭,比起他在交易所做空頭來,這兩點更使第一執政不悅。第一執政將他的名字從收取國庫銀錢者的名單上一筆劃掉。靠著剩餘的一點錢,他叫人把他送到阿朗松。從往日的豪富中,杜·布斯基耶只保留下來記在國庫帳簿上的一千二百法郎終身年金。這是他從前一時心血來潮存儲在國庫的,現在倒使他免於一貧如洗了。他的債權人不知道清算的結果,只給他留下一千法郎長期公債②。全靠收回債款和拍賣杜·布斯基耶擁有的鮑賽昂公館,才將債務全部還清。就這樣,這個投機商差一點要宣佈破產,最後總算保全了自己的名字。在阿朗松這個城市,保王黨暗中占統治地位。一個讓第一執政給搞垮的人,前面又有與過去幾屆政府要人過往甚密因而聲名顯赫這段歷史,加上他過的那種生活,他那轉瞬即逝的王國,都激起阿朗松人的極大興趣。杜·布斯基耶恨透了波拿巴,他講些有關第一執政官的瑣事,約瑟芬③的放蕩生活以及十年革命期間的秘聞等等,大受歡迎。這時他已經四十多歲,卻以三十六歲的單身漢身分露面,中等身材,象一個商人那樣肥肥胖胖,露出舉止輕浮的訴訟代理人一般的腿肚子。 ①這是一個文字遊戲,費爾蒙(Fermon)與「關上」(fermons)諧音。德·費爾蒙自一七九七年起任財務專員,後一直忠於拿破崙。 ②這是只付息不還本的公債。 ③約瑟芬(1763—1814),原博阿奈子爵之遺孀,一七九六年與波拿巴結婚,是拿破崙的第一個妻子,一八〇四至一八〇九年間成為法國皇后。 他的容貌特徵明顯,鼻子扁平,鼻孔內多毛;黑眼珠,眉濃重,眉宇間透出精明的目光,與德·塔萊朗先生的目光頗為相似,只是有些無神。他還保留著共和黨人的兩撇小鬍子,棕黃頭髮留得很長。他的手,每個手指節上都長一小撮毛,青筋突起,證明肌肉很豐滿。最後,他還有法爾奈斯宮赫丘利雕像那樣的胸脯和能夠扛起實物地租的肩膀。如今只有在托爾托尼咖啡館①才能見到這類肩膀了。他這種男性,生命力旺盛,用過去時代的風流標準來看,杜·布斯基耶大概會被當成一個地地道道的「支付餘款的人」。用這句上一世紀流行的話來形容他,非常精彩,可惜今天人們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了。象德·瓦盧瓦騎士一樣,在杜·布斯基耶身上也可見到與人的整個面貌形成鮮明對照的表徵。這位前商人的嗓門與他的筋骨很不相稱,這倒不是說他的嗓音很細,象兩腳海豹口中有時發出的那樣;恰恰相反,他是壓低了的大嗓門。恐怕只能將這種嗓音比作鋸子鋸一塊浸濕了的糟木頭發出的聲音,人們還可以產生一點印象。一言以蔽之,是精疲力盡的投機商的嗓音。 ①托爾托尼咖啡館為十八世紀時那不勒斯人維勞尼所建,位於泰布街和意大利人大街相交的街角上。帝政時期,特別是復辟時期,托爾托尼是巴黎最豪華的咖啡館。 很長一段時間內,杜·布斯基耶都保持著他聲名顯赫的時代時興的服裝:翻口長靴,白色絲襪,桂皮色燈芯絨短繡花褲,羅伯斯比爾式的背心和藍上衣。雖然第一執政官對他的仇恨使他在外省保王党權威人士那裡取得了資格,構成阿朗松聖日耳曼區的七、八戶人家卻根本沒有接待過他,而德·瓦盧瓦先生倒是出入這些人家的。杜·布斯基耶一開始曾試圖娶阿爾芒德小姐為妻。這位小姐是城中最受敬重的一位貴族的胞妹,杜·布斯基耶打算從她那裡大撈一把以利於自己未來的大業,因為他一直渴望著來個精彩的捲土重來。結果他遭到了拒絕。阿朗松有十幾家富戶,從前是他們造就了阿朗松城市這個點。他們擁有草場和牛群,經營大宗布匹生意。這些人家倒接待他,也算補償了他的損失。他以此自慰,而且說不定在這些人家裡遇到什麼偶然機會,會給他提供一個合適的意中人。老光棍確實將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一樁美滿婚姻這個前景上了,他的各種本領似乎也預示著他會結上一段美滿姻緣。他在理財上確有某種精明之處,許多人都從中得到了好處。他象一個破產了的賭徒指點新手一樣,指點別人進行投機,為這些生意出謀劃策,採用什麼辦法,可能性如何,具體做法怎樣,幹得很高明。大家都認為他是一個精明強幹的管理人員,常常考慮任命他為阿朗松市長。但是,他在共和國政府內搞投機,人們仍然記憶猶新,這對他為害不淺,省政府那裡從來就通不過。各屆政府相繼更迭,甚至「百日」時期的政府,都拒絕任命他為阿朗松市市長。這個職位他垂涎已久,如果他已經得到了這個職位,說不定早已和他終於看中的哪一位老姑娘結成了良緣。他對帝國政府的憎惡首先將他投入保王黨陣營之中。雖然在那裡受盡侮辱,他還是留下來了。待到波旁王朝第一次復辟,省政府仍然採取擯棄他的態度時,這次拒絕又使他對波旁王朝產生了深仇暗恨,因為他實際上仍然公開地忠於自己原來的政見。於是他成了阿朗松自由党的領袖,表面上看不出來的領導選舉的人,以其暗中策劃及陰謀活動,大大加害于復辟王朝。正象每一個憑自己頭腦過活的人一樣,杜·布斯基耶的仇恨情感,顯露出小溪般的平靜。這小溪表面上水流不大,實際上永不乾涸。他的仇恨象黑人一樣,那麼平靜,那麼耐心,連敵人也受了騙。他的復仇醞釀了十五年之久,從未有過哪一次勝利使他得到滿足,甚至一八三〇年七月那些日子的勝利①也未能滿足他復仇的欲望。 ①見本卷第287頁注①。 德·瓦盧瓦騎士將蘇珊支到杜·布斯基耶家裡去,並非無意。他們兩人,一個是自由黨,一個是保王黨。雖然在全城人面前雙方都很巧妙地將他們共同的希望隱藏起來,實際上他們早已相互猜透對方的心思。原來這兩個老光棍是情敵。他們每個人都制定了娶科爾蒙小姐的計劃,剛才德·瓦盧瓦先生也向蘇珊談到了這位小姐。這兩個人都打定了主意,卻藏而不露,顯出毫不在乎的樣子,實際上都在等待著時機到來,某種偶然會將這位老小姐送到他們手上。他們兩人生動地體現了不同的體制,這在他們之間便產生了很大的距離。即使沒有這種距離,他們之間的競爭也會使他們成為兩個仇敵。 時代給穿越時代的人打上深深的烙印。這兩個人物以他們容貌、言談、思想和裝束所點染的歷史色調完全不同,證明了這句格言確是真理。一個,粗魯,精力充沛,動作很大而不連貫,話語短促而生硬,講話語氣令人難以忍受,深色頭髮,黑眼珠,表面上令人畏懼,實際上卻象任何暴動一樣軟弱無力。這個人正好代表著共和國。另一個,溫文爾雅,彬彬有禮,風度翩翩,衣飾講究,通過緩慢而有效的外交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堅持高雅的趣味,這個人是老式阿諛奉承和諂媚的活生生形象。這兩個敵手幾乎每天晚上在同一地段上相遇。從騎士一方來說,爭戰是彬彬有禮、和和氣氣的;杜·布斯基耶一方,雖然保持著交際場合所必須的禮節,因為他也不想叫人當場趕走,卻不那麼講究形式。只有他們兩人自己心照不宣。外省人對於小小的利害關係觀察得十分細緻,因為他們就生活在這些利害關係的中心,但是沒有一個人料到這兩個人之間的競爭。德·瓦盧瓦騎士先生在人家餐桌上座位在上首,他從來也沒有向科爾蒙小姐求過婚。杜·布斯基耶想登上當地最高貴族的家門而不可得,也加入到食客的行列中去,卻遭到拒絕。騎士還設想了許多可能性,以便給他的對手以雅爾納的一擊①。這一擊要用精心準備的淬火的利刃深深地砍進去,蘇珊便是這樣的一著。騎士早已往杜·布斯基耶的河水裡扔過探測錘了。諸位可以看到,他的哪一項推測都確切無誤。 ①雅爾納男爵在亨利二世和宮中人等面前與人決鬥,眼看敗北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中對方腿彎而取勝。「雅爾納的一擊」意謂決定性的一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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