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老姑娘 | 上頁 下頁


  在這位風流騎士身上,一切都揭示出討女人喜歡的男人(ladieFsman)的生活習慣:他是那樣精心梳洗,以致他的雙頰叫人見了就喜歡,好象是用什麼仙水刷洗過的一樣。頭髮遮蓋不住的光禿部分閃閃發光,有如象牙。他的眉毛也和他的頭髮一樣,經過精心梳理,均勻整齊,顯得青春煥發。他的皮膚本來就很白皙,現在看上去似乎有什麼訣竅,弄得更加潔白。他即使不灑香水,也散發出一股似乎青春的芳香,使他所在的地方頓時清爽起來。他那貴族氣派的手,象時髦女郎的雙手一樣精心維護,指甲粉紅,修剪齊整,引人注目。總而言之,若不是長著那麼一個奇大的鼻子,他簡直就象個玩具娃娃。我們還要下個狠心,承認一樁小事,來破壞這個完美的肖像。騎士紮過耳朵眼,一直到現在還保留著兩個小耳環。耳環是金剛鑽的,雕成黑人頭形狀,做工極為精細。他對此相當重視,給這個奇怪的贅物找出個理由來,說他從前曾患偏頭痛,自從耳朵上紮了眼以後,他的偏頭痛就好了。我們並不將騎士作為一個完美無缺的人來加以介紹,不過這些老光棍們,心臟將那麼大量的血液送到臉上,他們有些頗為可愛的可笑之處,也許是基於神聖不可侵犯的秘密,對他們難道不應該寬容一些麼?何況,德·瓦盧瓦騎士在其它方面還有那麼些優雅風度來補救他的黑人頭,社交界也應該覺得得失相當了。他確實也煞費苦心遮掩他的年紀,討他的相識們歡心。首先應該指出,他的襯衣極為講究,如今在衣著上,比較體面的人也只有這一點與他人不同了。騎士的襯衣總是貴族般的用料精細,顏色雪白。至於他的禮服,雖然總是乾乾淨淨,與眾不同,卻總是舊的,不過既沒有污痕也沒有褶子。有人已注意到,這是騎士追求時髦,故意對外衣毫不講究。這些人認為,將騎士的外衣保存起來,就會是奇跡。德·加勒王子①發明的講究辦法,是用玻璃片去刮外衣,使新外衣變成舊外衣。騎士倒還沒走到這一步,但是他遵循英國高級風雅社會的基本原則行事時,也有自己獨特的自命不凡的方式,阿朗松人對此可不大能欣賞。

  為社交界不惜工本的人,社交界難道不應該尊重他們麼?這麼做,不正是實踐了《聖經》中最難做到的訓戒,就是叫人以德報怨麼?裝束上如此清新淡雅,如此精心,與騎士的藍眼睛、象牙般的牙齒和金黃頭髮,非常相宜。只是這位引退了的阿多尼斯②在神情上已經沒有一點點男子漢氣概,似乎要用衣飾來掩蓋往日在情場服役時造成的衰老。最後一點,他講話的聲音,對這個金髮的花花公子來說,產生了一種強烈對比的效果。除非贊同幾位人類心靈的觀察者的見解,認為騎士的聲音是從鼻腔裡發出來的,否則那洪鐘一般發出迴響的聲音,真會使你對他的器官構造感到莫名驚詫。

  ①這是當時對英國國王長子的稱呼,此處指英王喬治四世(1762—1830)。

  ②見本卷第121頁注①。

  他雖然不具有歌唱性男低音那巨人般的音量,他的音色卻是壓低了的中音,十分動聽。那嗓音與英國號的音階頗為相似,圓潤而柔和,剛勁而又淳厚。某些保王黨至今仍舊穿著那可笑的大禮服,騎士早已摒棄了這種裝束,他乾脆來了個摩登化:他出頭露面時總是穿一件栗色上裝,鍍金扣子,棱紋塔夫綢的半長不短的褲子,金扣袢,白背心上沒有繡花,襯衣沒有領子,卻用領帶緊緊系住脖頸。這最後一點,是法國老式裝束唯一的殘餘。借此他可以將自己那代理主教及修道院院長式的脖頸暴露在外,所以更加不想放棄這一條。他的皮鞋面料是黑色亮皮,與眾不同之處,是有方方的金帶扣,當今一代人對此已經毫無印象。騎士總是露出兩條錶鏈,從背心的兩個小口袋上平行地垂下來。這又是十八世紀服裝款式的一種遺跡,是督政府時期①言談做作、衣著奇特的年輕人所不屑模仿的一著。這種過渡式的裝束,將兩個世紀聯結在一起,騎士穿著它,極具侯爵的優雅風度。在莫萊的最後一個門徒弗勒裡②已經謝世的今天,這種風雅的奧秘在法國舞臺上已經消逝。德·瓦盧瓦騎士這個老光棍的私人生活,表面上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實際上非常神秘。簡單地說吧,他有一處簡樸的住所,坐落在河道街一所房屋的三樓上,房主是拉爾多太太。拉爾多太太是這座城市裡活計最多的洗衣坊老闆娘,專洗優質柔軟的衣物。這個情況倒正好能說明為什麼騎士的襯衣總是那麼講究。命裡註定,阿朗松城裡的人有一天終於相信,騎士的所作所為並不總是那麼有紳士派頭:他在晚年偷偷娶了一個叫賽查麗納的女人,還生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顯然來得不合時宜。

  ①督政府時期為一七九五至一七九九年。

  ②弗勒裡本名亞伯拉罕·約瑟夫·貝納爾(1751—1822),法蘭西大劇院的演員,擅長扮演侯爵及貴族大老爺的角色。

  對這件事,一位叫杜·布斯基耶的先生說道:「他給一個女人幫了忙,這個女人倒長期給他戴上了枷鎖。」

  即將在我們面前演出的一幕戲表明,騎士多年來所抱的希望就要落空,他為這個希望曾經付出了許多犧牲。正因為如此,上述的可怕誹謗就使風雅紳士的晚年更加悽楚。拉爾多太太將自家房屋三樓上的兩個房間租給德·瓦盧瓦騎士先生,一年只收區區一百法郎。可尊敬的騎士每天在外面用晚餐,到了睡覺的時候才回家。他唯一的開銷便是一頓早餐。吃的總是老一套,一杯可可飲料,加上黃油,根據不同季節,再加上各種水果。只有最寒冷的冬日才生火,而且只在起床時生一小會工夫。上午十一點到下午四點之間,他出去散步,看報,拜訪朋友。他一在阿朗松立腳,就如實地向人承認自己是窮愁潦倒,說他的財產就是六百利勿爾的終身年金,他往日的豪富如今只剩下這麼一塊殘渣。就是這麼一個數目,還要經他的前代理人一年分四次付給他,因為前代理人手裡握著委託書。阿朗松城的一位銀行家,確是每三個月付給他一百五十利勿爾,這是一個叫博爾丹的先生從巴黎寄來的。這博爾丹先生是巴黎沙特萊民事裁判所的最後一名代理人①。

  ①沙特萊民事裁判所在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被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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