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水女人(75)_巴爾札克

七十五

　　這封信在魯傑太太手中抖個不停，可見她肉體上和精神上的恐怖。舅母不敢朝外甥望，外甥卻虎視眈眈的瞪著舅母，說道：

　　「我多麼信任你，你現在看見了；可是我不能白做人情。我捧你出來做舅母，為的將來可以和你結婚。①在舅舅身邊，你和愛絲苔一樣有作用。一年之內咱們上巴黎去，美人兒只有在巴黎有生路。那裡終年過著狂歡節，你可以比在這兒玩得痛快一些。我預備回部隊，日後做到將軍，那你便是堂堂貴夫人了。這是你的前途，你自己努力吧……可是你我之間的聯盟，你非給我保證不可。從今天起一個月之內，你得替我弄到舅舅的委託書，只說你和舅舅不願再操心管理產業。再過一個月，我要一份特別委託書把公債過戶。等到公債換上我的戶名，你我的利益就完全一致，為將來結婚打定基礎。這些事，漂亮的舅母，都簡單明白。你我之間不該有半點兒含糊。舅母孀居一年之後，我盡可跟她結婚；可是我沒法娶一個聲名狼藉的姑娘。」

　　①西俗男女結婚不拘長幼輩分。

　　菲利浦不等弗洛爾回答，說完就走。過了一刻鐘，韋迪進來收拾飯桌，發見女主人面孔雪白，雖然天氣不熱，也冒著汗。

　　弗洛爾仿佛墮入了萬丈深淵，前途漆黑一片，黑暗中遠遠出現一些猙獰可怖的東西，她模模糊糊看到了，嚇得心驚膽戰，好似周圍有股從地道裡來的濕漉漉的冷氣。她莫名其妙的怕這個男人，同時有個聲音在耳邊叫，說她只配受這個男人管轄。她對於自己的命運一籌莫展。她沒有嫁給魯傑的時候，為了保持體統還有一間單獨的臥房；如今做了魯傑太太，不能不委身于丈夫，把管家婆所有的一些寶貴的自由喪失了。在這個可怕的處境中，弗洛爾只巴望生一個孩子；無奈五年來冉－雅克已經被她折磨得老態龍鍾，衰弱不堪了。結婚對可憐蟲的後果，正如路易十二的續娶①一樣。況且菲利浦辭了職，無所事事：受著這樣一個人的監督，哪裡還能使出什麼報復的辦法！邦雅曼一片天真，只曉得忠於本主，在家裡做著間諜工作。韋迪見著菲利浦就發抖。弗洛爾覺得自己孤掌難鳴。最後她還怕死；她雖不知道菲利浦怎麼下手，但猜到一有懷孕的跡象，就是自己的死日到了。菲利浦對她處處有禮，骨子裡卻非常粗暴：那種聲音語調，那種賭徒的光芒內斂的眼神，軍人的一舉一動，都使弗洛爾不寒而慄。但伊蘇屯城裡還把兇狠的上校當作英雄呢。他要求的委託書，他需要的時候一伸手就拿到了；因為弗洛爾完全給捏在菲利浦掌心裡，正如法國人當年給捏在拿破崙掌心裡。魯傑老頭好比蝴蝶被蠟燭油粘住了腳，把最後一些精力很快的消耗完了。

　　①路易十二斷弦的時候身體已經不行，續娶的王后叫做「英國的瑪麗」，年富力強，貪歡縱欲。路易十二結婚不到一年就死了。

　　外甥若無其事的看著舅舅奄奄待斃，有如一八一四年代各國的外交家看法蘭西帝國作著垂死的抽搐。

　　菲利浦不信還會有什麼拿破崙二世登臺，給陸軍部長寫了一封信去，由瑪麗埃特托摩弗裡紐斯公爵轉交：

　　大人，

　　我向拿破崙宣過誓，所以對他忠誠到底；現在拿破崙死了，我可以報效王上了。倘蒙大人不棄，把我的行事奏明王上，也許王上會覺得我的行動即使不合王國的規矩，也還合乎道義。王上認為他的傳令官拉普將軍①哀悼故主是人情之常，想必對我也會曲子寬容，因為拿破崙原是我的恩人。

　　我預先保證我絕對服從，決無二心。但求大人考慮是否能以我原來的軍階賞我一個職位。我一定報效王上，作一個最忠誠的庶民。

　　請接受我的敬意，我是

　　您的最卑微的僕人菲利浦·勃裡杜。

　　前帝國禁衛軍龍騎兵營營長，榮譽勳位四級，

　　居留伊蘇屯受警察總署管制。

　　①拉普將軍（1772—1821）先受拿破崙賞識，王政復辟後向波旁王室輸誠。

　　信內附一份申請書，為了家務要求移居巴黎。穆伊隆先生又附入伊蘇屯的市長，專區區長，警察局長的信，一致對菲利浦讚美不置，還提出報上在他舅舅結婚時發表的消息為證。過了半個月，正當舉行美術展覽會的時期，菲利浦接到通知，移居的要求批准了；陸軍部長回信說王上特別開恩，第一步准予恢復中校軍階，列入現役軍官的名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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