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水女人(71)_巴爾札克

七十一

　　第二天下午四點光景，帝國部隊出身的軍官，凡是住在伊蘇屯或伊蘇屯近邊的，都在菜市廣場上拉克羅阿飯莊門前蹓躂，等菲利浦·勃裡杜到場。紀念加冕節的聚餐照軍隊習慣定在五點。場上三五成群，談的無非是瑪克桑斯和他被菲利浦從魯傑家轟走的事，因為普通的士兵認為只是在廣場上湊在一起買杯酒喝。軍官當中只有波泰爾和勒納爾盡力為他們的朋友辯護。

　　勒納爾道：「兩個承繼人的糾葛，咱們管他幹嗎？」

　　波泰爾素來玩世不恭，他說：「瑪克斯不過是喜歡女人罷了。」

　　有個在上巴塘種菜的少尉說道：「要動武了。吉萊不該冒冒失失住到魯傑家去；住了進去被人當做奴僕一般趕出來，再不評理就沒有種了。」

　　米尼奧奈冷冷的答道：「當然，荒唐事兒一失敗就變做罪惡。」

　　瑪克斯過來和許多拿破崙舊部會合的時候，場中靜悄悄的另有一種空氣。波泰爾和勒納爾一邊一個，挽著瑪克斯的胳膊走到一旁去談話。那時眾人遠遠看見菲利浦穿著全副軍裝來了，他拖著手杖，冷靜非凡；瑪克斯卻聽著兩個僅有的朋友談話，聚精會神：兩人的表情正好成為對比。米尼奧奈，卡龐蒂埃，還有幾個別的人，都和菲利浦拉手。瑪克斯經過弗洛爾的央告，尤其受過她一番溫存之後，一個人在旅館裡多少有了些畏縮的心思，也可以說有過見機的念頭，但一看菲利浦受的待遇和自己大不相同，終於把那些思想打消了。

　　他回答勒納爾上尉說：「我一定和他決鬥，拼個你死我活！你們甭提了，我這個角兒非好好扮下去不可。」

　　他聲音很激動的說完了，三個拿破崙黨徒一齊回到軍官隊伍裡。瑪克斯先向菲利浦行禮，菲利浦還了禮，彼此的眼神都冷得可怕。

　　波泰爾少校叫道：「喂，各位先生，咱們入席吧！」

　　勒納爾道：「皇帝如今進了英雄的天堂，咱們為他不朽的光榮幹幾杯去！」

　　誰都明白那矮小的輕裝兵上尉的用意：上了飯桌，局面不至於太窘。拉克羅阿鋪子的餐廳是個長方形，天花板很低，窗子靠著菜市。大家一擁而入，急急忙忙就座。正如菲利浦事先要求的那樣，兩個冤家面對面坐著。城裡好幾個青年，尤其是以前的逍遙團團員，不放心聚餐會的結局，在門外踱來踱去，談論瑪克桑斯被菲利浦弄得進退兩難的局勢。他們認為決鬥是不幸的，可是必要的。

　　到飯後點心為止，一切正常。但儘管飯桌上很熱鬧，兩個對手還是相當矜持，顯得心神不定。一方面彼此都在等待，盤算如何翻臉，一方面菲利浦裝做十分鎮靜，瑪克斯表示興高采烈；但在精明的人看來，他們倆都在做戲。

　　端上點心，菲利浦就說：

　　「朋友們，把杯子斟滿了，請允許我第一個敬酒。」

　　勒納爾咬著瑪克斯的耳朵，說道：「他是說的朋友們，你別斟酒。」

　　瑪克斯卻照樣把杯子斟滿了。

　　菲利浦自己倒滿一杯，熱情洋溢的叫道：「為帝國的大軍乾杯！」

　　眾人異口同聲的叫起來：「為帝國的大軍乾杯！」

　　餐廳門口出現十一個普通的士兵，內中有邦雅曼和庫斯基，他們也跟著歡呼：「為帝國的大軍乾杯！」

　　波泰爾少校道：「弟兄們，進來吧！咱們一同來為他①乾杯！」

　　那些老兵一齊過來站在軍官們背後。

　　皇帝的臨終苦難現在是過去了，有個中士當初為之很難受，所以庫斯基對他說：「你瞧，他並沒有死啊！」

　　米尼奧奈道：「讓我來敬第二杯酒。」

　　眾人免得發僵，胡亂吃了幾口點心。米尼奧奈站起來說：

　　「為曾經想擁戴他兒子的人乾杯！」②除了瑪克斯，全場的人都向菲利浦舉杯致敬。

　　①指拿破崙。

　　②「他兒子」，指拿破崙的兒子。這句祝辭暗指菲利浦一幫人，因為他們最近參加了推翻波旁王室的陰謀。

　　瑪克斯站起來說：「讓我來！」

　　屋外有人說著：「聽瑪克斯！聽瑪克斯！」

　　餐廳內，廣場上，登時寂靜無聲；大家知道吉萊的脾氣，以為他要挑釁了。

　　「但願咱們明年此日都能在這裡相會！」他含譏帶諷的向菲利浦敬酒。

　　庫斯基對旁邊的夥伴說：「快了，快了。」

　　波泰爾少校對菲利浦說：「巴黎的警察是不讓你們舉行這樣的聚餐的。」

　　瑪克斯口氣很粗暴的說道：「你幹嗎要和勃裡杜上校提起警察？」

　　菲利浦苦笑道：「波泰爾少校並沒有什麼惡意……」

　　屋子裡聲息全無，連飛過一隻蒼蠅都聽得見。

　　菲利浦又道：「警察見了我害怕，才送我到伊蘇屯來；我很高興在這兒遇到當年的弟兄們；不過老實說，本地也沒有什麼消遣。象我這樣喜歡玩玩的人，不免無聊。好在我省吃儉用，積些錢預備花在娘兒們身上。我不象某些人睡在軟綿綿的被窩裡有公債可得，倒是為了歌劇院的瑪麗埃特大大的花過一筆錢呢。」

　　「你這話可是對我說的，親愛的上校？」瑪克斯問，他瞪著菲利浦的眼光象放射電流似的。

　　「隨你怎麼解釋吧，吉萊少校，」菲利浦回答。

　　「上校，明兒我請在場的兩位朋友勒納爾和波泰爾去跟……」

　　菲利浦指著身邊的兩個軍官接口道：「跟米尼奧奈和卡龐蒂埃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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