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水女人(5)_巴爾札克

五

　　一向瞞著年齡的台戈安太太，一八〇九年時正好六十五歲。她當年號稱為雜貨店美人，象那些極少數的女子一樣不受歲月侵蝕，得天獨厚，到老姿色不衰，不過也經不起細看了。台戈安太太中等身材，又胖又嫩，肩膀很好看，皮膚帶點兒粉紅。淡黃頭髮近乎栗色，遭了台戈安的變故還是沒有花白。她非常貪吃，喜歡做些精緻的菜給自己享受；除了烹飪，同時也愛看戲，還有一樣誰都不讓知道的嗜好：買彩票！

　　達那伊得斯水桶的神話①不就是指這種無底洞麼？台戈安女人——對一個賭彩票的人只配這樣稱呼——或許在衣著上花的錢太多一些，正如一般運氣好，長期不衰老的女人一樣。除了這些小小的缺點，和她一起生活倒是最愉快的。她總順著你的意思，不得罪人，老是心情歡暢，叫別人也跟著高興。她尤其有一項巴黎人的長處能吸引退體的職員和老年的商人：

　　就是說懂得詼諧說笑的風趣！……她沒有第三次嫁人多半是受時代影響。在戰爭頻繁的帝政時期，②要結婚的男人娶個年輕貌美的富家女太容易了，念頭不會轉到六十歲的女人身上。

　　①達那伊得斯，指希臘神話傳說中利比亞王達那俄斯的五十個女兒，她們分別嫁給埃及王埃古普托斯的五十個兒子。在新婚之夜，除一個女兒外，其他四十九人均奉父命將丈夫殺死，因而死後被罰在地獄裡往一隻無底的木桶裡注水，由此產生達那伊得斯水桶的典故，意為「永遠填不滿」。

　　②一八〇四至一八一五年為拿破崙的帝政時期。

　　台戈安太太要逗勃裡杜太太快活，帶她上戲院，坐馬車，替她做幾樣精緻的飯菜，甚至想勸阿伽特和她的兒子結婚。她為此把她自己，她過世的丈夫和她的公證人都緊緊瞞著的秘密，告訴了阿伽特。原來年輕漂亮，自稱三十六歲的台戈安女人，竟有一個三十五歲的兒子。他姓畢西沃，已經斷弦，屬戰鬥部隊第二十一團，從少校升到上校，在德累斯頓一役中陣亡，只留下一個獨生子。台戈安女人一向只敢偷偷摸摸地看孫子，對外只說是第一個丈夫的前妻生的兒子。她為了謹慎不能不向阿伽特透露秘密，因為畢西沃上校的兒子也在帝國中學念書，有一半公費。孩子在中學裡就很調皮，好捉弄人，後來成為一個素描家和絕頂聰明的人物，名氣不小。阿伽特對人生已經一無留戀，只疼著兩個孩子，只想為孩子而活下去；從理智上說，從她對亡夫的感情說，都不願意再嫁。

　　可是做良母不比做賢妻來得容易。寡婦有兩個互相衝突的責任：既要做慈母，又要做嚴父。很少女性能懂得而且貫徹這個雙重的使命。可憐的阿伽特雖然賢慧，仍舊無意之間種下不少禍根。她既不夠聰明，又象好心的人一樣慣於輕信人，竟做了台戈安太太的犧牲品，弄得苦不堪言。台戈安女人追著三連號①的彩票，而彩票公司是不讓股東②賒帳的。台戈安女人利用當家的機會拿日常開支的錢去做賭本，一心希望替自己的孫子畢西沃，替她疼愛的阿伽特和兩個小勃裡杜發一筆財，結果是逐漸背了債。虧空到一萬法郎，她下著更大的賭注，只盼望追了九年沒中彩的三連號能彌補一切。從此債務很快的加上去。到了兩萬法郎，台戈安女人慌得沒了主意，而她的三連號還是沒有中彩。她想抵押自己的財產，償還外甥女兒；可是公證人羅甘告訴她這個老實的辦法行不通。魯傑老頭在舅子台戈安去世之後得了舅子的遺產，只在冉－雅克·魯傑的產業項下撥出一筆收益歸台戈安太太。那時放一分錢的機會多得很，對於沒有主權而只能收四千法郎利息的抵押品，沒有一個放高利貸的肯拿出二萬法郎借給一個六十七歲的老婆子。有一天臺戈安女人便撲在外甥女腳下，哭哭啼啼說出真情；勃裡杜太太沒有半句埋怨的話，打發了男當差和廚娘，賣掉多餘的家具，拋出四分之三的公債，付清所有的欠帳，把屋子退租了。

　　①買彩票的花樣極多，三個連出的號碼叫做三連號。始終買同一號碼叫做「追」。

　　②巴爾札克在《人間喜劇》中經常暴露一般小股東被企業家剝削之事，同時嘲笑小市民受人愚弄，執迷不悟。賭彩票的人送冤枉錢給彩票公司，等於永遠為公司增資，故稱彩票迷為股東。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