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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兩個女兒(8)


  然後他又推敲醫生的話,覺得高老頭也許並不象他想像的危險;總之他找出許多為兇手著想的理由,替但斐納開脫。先是她不知道父親的病情。即使她去看他,老人自己也要逼她回去參加跳舞會的。呆板的禮教只知道死抓公式,責備那些顯而易見的過失;其實家庭中各入的性格活動觀念,當時的情勢,都千變萬化,可能造成許多特殊情形,寬恕那些表面上的罪過。歐也納要騙自己,預備為了情婦而抹煞良心。兩天以來,他的生活大起變化。女人攪亂了他的心,壓倒了家庭,一切都為著女人犧牲了。拉斯蒂涅和但斐納是在乾柴烈火,使他們極盡綢繆的情形之下相遇的。歡情不但沒有消滅情欲,反而把充分培養的情欲挑撥得更旺。歐也納佔有了這個女人,才發覺過去對她不過是肉的追求,直到幸福到手的第二天方始對她有愛情。也許愛情只是對歡娛所表示的感激。她下流也罷,高尚也罷,他反正愛極了這個女人,為了他給她的快樂,也為了他得到的快樂,而但斐納的愛拉斯蒂涅,也象當太爾愛一個給他充饑療渴的天使一樣。①  

  ①當太爾為神話中利提阿國王,因殺予饗神,被罰永久饑渴:俯飲河水,水即不見;仰取果實,高不可攀。  

  歐也納穿了跳舞服裝回去,特·紐沁根太太問道:

  「現在你說吧,父親怎麼啦?」  

  「不行哪。你要真愛我,咱們馬上去看他。」

  她說,「好吧,等跳舞回來。我的好歐也納,乖乖的,別教訓我啦,來吧。」  

  他們動身了。車子走了一程,歐也納一聲不出。

  「你怎麼啦?」她問。  

  「我聽見你父親痰都湧上來了,」他帶著氣惱的口吻回答。  

  接著他用青年人的慷慨激昂的辭令,說出特·雷斯多太太如何為了虛榮心下毒手,父親『如何為了愛她而鬧出這場危險的病,娜齊的金線舞衫付出了如何可怕的代價。但斐納聽著哭了。  

  「我要難看了。」

  這麼一想,她眼淚幹了,接著說:

  「我要去服侍父親,守在他床頭。」  

  拉斯蒂涅道:「啊!這樣我才稱心哩。」  

  鮑賽、昂府四周被五百多輛車上的燈照得通明雪亮。大門兩旁備各站著一個氣吁吁的警察。這個名門貴婦栽了斤斗,無數上流社會的人都要來瞧她一瞧。特·紐沁根太太和拉斯蒂涅到朗時候,樓下一排大廳早已黑壓壓的擠滿了人。當中大公主和特·洛尚公爵的婚約被路易十四否決以後,宮廷裡全班人馬曾經擁到公主府裡;從此還沒有一件情場失意的悲劇象特。鮑賽昂夫人的那樣轟動過。那位天潢貴胄,蒲高涅王室的最後一個女兒,①可並沒有被痛苦壓倒。當初她為了點綴她愛情的勝利,曾經敷衍這一個虛榮淺薄的社會;現在到了最後一刻,她依舊高高在上,控制這個社會。每間客廳裡都是巴黎最美的婦女,個個盛裝豔服,堆著笑臉。宮廷中最顯要的人物,各國的大使公使,部長,名流,接滿了十字勳章,系著五光十色的緩帶,爭先恐後擁在子爵夫人周圍。樂隊送出一句叉一句的音樂,在金碧輝煌的天頂下繚繞;可是在女後心目中,這個地方已經變成一片荒涼。鮑賽昂太太站在第一間客廳的門口,迎接那些自稱為她的朋友的人。全身穿著白衣服,頭上簡簡單單的盤著髮辮,沒有一點裝飾,她安閒靜穆,既沒有痛苦,也沒有高傲,也沒有假裝的快樂。沒有 一個人能看透她的心思。幾乎象一座尼沃貝②的石像。她對幾個熟朋友的笑容有時帶點兒嘲弄的意昧;但是在眾人跟裡,她始終和平常一樣,同她被幸福的光輝照耀的時候一樣。這個態度叫一般最麻木的人也看了佩服,猶如古時的羅馬青年對一個含笑而死的鬥獸士喝彩。上流社會似乎特意裝點得花團錦簇,來跟它的一個母后告別。  

  ①作者假定特·鮑賽昂夫人的母家是蒲高涅王族。中世紀時與十五世紀時,蒲高涅族曾兩次君臨法國。  
  ②尼沃貝相傳為弗裡莫女王,生有七於七女,以子女繁衍驕人,被狄阿納與阿波羅將七於七女殺盡。尼沃貝痛苦之極,化為石像。希臘雕塑中有十四座一組的雕像,統稱為尼沃貝及其予女。今人以尼沃貝象徵母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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