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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兩個女兒(6)


  真正的感情表現得這麼坦白,歐也納聽著狠感動,一聲不出。固然巴黎婦女往往虛偽,非常虛榮,只顧自己,又輕浮又冷酷;可是一朝真正動了心,能比別的女子為愛情犧牲更多的感情,能擺脫一切的狹窄卑鄙,變得偉大,達到高超的境界。並且,等到有一般特別強烈的感情把女人跟天性(例如父母與子女的感情)隔離了,有了距離之後,她批判天性的時候所表現的那種深刻和正確,也教歐也納暗暗吃諒。特·紐沁根太太看見歐也納不聲不響,覺得心中不快問道:  

  「你想什麼呀?」

  「我在體味你的話,我一向以為你愛我不及我愛你呢。」  

  她微微一笑,竭力遮掩心中的快樂,免得談話越出體統。年輕而真誠的愛自有一些動人心魄的辭令,她從來沒有聽見過。再說幾旬,她就要忍不住了。  

  她改變話題,說道:「歐也納,難道你不知道那個新聞嗎?明天,全巴黎都要到特·鮑賽昂太太家,洛希斐特同特·阿瞿達侯爵約好,一點消息不讓走漏;王上明兒要批准他們的婚約,你可憐的表姊還蒙在鼓裡。她不能取消舞會,可是侯爵不會到場了。到處都在談這件事。」  

  「大家取笑一個人受辱,暗地裡卻就在促成這種事!你不知道特·鮑賽昂太太要為之氣死嗎?」  

  但斐納笑道:「不會的,你不知道這一類婦女。可是全巴黎都要到她家裡去,我也要去,——托你的福!」  

  「巴黎有的是謠言,說不定又是什麼捕風捉影的事。」

  「咱們明天便知分曉。」  

  歐也納沒有回伏蓋公寓。他沒有那個決心不享受一下他的新居。隔天他半夜一點鐘離開但斐納,今兒是但斐納在清早兩點左右離開他回家。第二天他起得很晚,中午等特·紐沁根太太來一塊兒用餐。青年人都是只顧自己快活的,歐也納差不多忘了高老頭。在新屋裡把精雅絕倫的東西一件一件使用過來,真是其樂無窮。再加特·紐沁根太太在場,更抬高了每樣東西的價值。四點光景,兩個情人記起了高老頭,想到他有心搬到這兒來享福。歐也納認為倘若老人病了,應當趕緊接過來。他離開但斐納奔回伏蓋家。高裡奧和皮安訓兩人都不在飯桌上。  

  「啊,喂,」畫家招呼他,「高老頭病倒了,皮安訓在樓上看護。老頭兒今天接見了他一個女兒,特·雷斯多喇嘛伯爵夫人,以後他出去了一趟,加重了病。看來咱們要損失一件美麗的古董下」  

  拉斯蒂涅沖上樓梯。

  「喂,歐也納先生!」

  「歐也納先生!太太請你,」西爾維叫。  

  「先生,」寡婦說,「高裡奧先生和你應該是二月十五搬出的,現在已經過期三天,今兒是十八了,你們得再付一個月。要是你肯擔保高老頭,只請你說一聲就行。」  

  「幹麼?你不相信他嗎?」  

  「相信!倘使者頭兒昏迷了,死了,他的女兒們連一個子兒都不會給我的。他的破爛東西統共不值十法郎。今兒早上他把最後的餐具也賣掉了,不知為什麼。他臉色象青年人一樣。上帝原諒我,我只道他搽著腦脂,返老還童了呢。」  

  「一切由我負責,」歐也納說著心慌得厲害,唯恐出了亂子。

  他奔進高老頭的屋子。老人躺在床上,皮安訓坐在旁邊。  

  「你好,老丈。」

  老人對他溫柔的笑了笑,兩隻玻璃珠子般的眼睛望著他,問:

  「她怎麼樣?」  

  「很好,你呢?」

  「不壞。」

  「別讓他勞神,」皮安訓把歐也納技到屋子的一角囑咐他。  

  「怎麼啦?」歐也納問。

  「除非奇跡才有辦法。腦溢血已經發作。現在贓著芥予膏藥;幸而他還有感覺,藥性已經起了作用。」  

  「能不能把他搬個地方?」

  「不行。得留在這兒,不能有一點兒動作和精神上的刺激………」  

  歐也納說:「皮安訓,咱們倆來照顧他吧。」

  「我已經請醫院的主任醫師來過。」

  「結果呢?」  

  「要明兒晚上知道。他答應辦完了公就來。不幸這倒黴蛋今兒早上胡鬧了一次,他不肯說為什麼。他脾氣僵得象匹驢。我跟他說話,他裝不聽見,裝睡,給我一個不理不答;倘使睜著眼睛,就一味的哼哼。他早上出去了,在城裡亂跑,不知動了哪兒去。他把值錢的東西統統拿走了,做了些該死的交易,弄得精疲力盡!他女兒之中有一個來過這兒。」  

  「伯爵夫人嗎?是不是大個子,深色頭髮,眼睛很精神很好看,身腰軟軟的,一雙腳很有樣的那個?」

  「是的。」  

  拉斯蒂涅道:「讓我來陪他一會。我盤問他,他會告訴我的。」

  「我趁這時候去吃飯。千萬別讓他太興奮;咱們還有一線希望呢。」  

  「你放心。」

  高老頭等皮安訓定了,對歐也納說:「明兒她們好病痛快俠的樂一下了。她們要參加一個盛大的跳舞會。」  

  「老丈,你今兒早上幹了什麼,累成這個樣子躺在床上?」

  「沒有幹什麼。」

  「阿娜斯大齊來過了嗎?」拉斯蒂涅問。  

  「是的,」高老頭回答。

  「哎!別瞞我啦。她又問你要什麼?」  

  「唉!」他迸足了力氣說,「她很苦呀,我的孩子!自從出了鑽石的事,她一個子兒都沒有了。她為那個跳舞會定做了一件金線鋪繡衣衫,好看到極點。不料那下流的女裁縫不肯賒帳,結果老媽子墊了一千法郎定洋。可憐娜齊落到這步田地!我的心都碎了。老媽子看見雷斯多不相信娜齊,伯墊的錢沒有著落,串通了裁縫,要等一千法郎還清才肯送衣服來。舞會便是明天,衣衫已經做好,娜齊急得沒有法了。她想借我的餐具去抵押。雷斯多非要她上那個舞會去,教全巴黎瞧瞧那些鑽石,外邊說是她賣掉了。你想她能對那個惡鬼說:我欠著一千法郎,替我付一付吧。當然不能。我明白這個道理。但斐納明兒要打扮得天仙似的,娜齊當然不能比不上妹妹。並且她哭得淚人兒似的,可憐的孩子I昨天我拿不出一萬兩千法郎,已經慚愧死了,我要擠這條苦命來補救。過去我什麼都咬著牙齒忍受,但這一回沒有錢,真是撕破了我的心。嚇!我馬上打定主意,把我的錢重新調度一下,拼湊一下;銀搭扣和餐具賣了六百法郎,我的終身年金向高勃薩克押了四百法郎,一年為期。也行!我光吃麵包就得了!年輕的時候我就是這樣的,現在也還可以。至少我的娜齊能俠快活活的消磨一晚啦,能花校招展的去出鋒頭啦。一千法郎鈔票已經放在我床頭。想著頭底下藏著娜齊喜歡的東西,我心裡就暖和。現在她可以攆走可惡的維多阿了,哼!傭人不相信主人,還像話!明兒我就好啦,娜齊十點鐘要來的。我不願意她們以為我害了病。那她們要不去跳舞,來服侍我了。娜齊會擁抱我象擁抱她的孩子,她跟我親熱一下,我的病就沒有啦。再說,在藥鋪子裡我不是也能花掉上千法郎嗎?我寧可繪包醫百病的娜齊的。至少我還能使她在苦難中得到點安慰,我存了終身年金的過失也能補救一下。她掉在窟窿裡,我沒有能力救她出來。哦!我要再去做買賣,上奧特賽去買穀子。那邊的麥子比這兒賤三倍。麥子進口是禁止的;可是定法律的先生們並沒禁止用麥子做的東西進口哪,嚇,嚇!今兒早上我想出來了!做澱粉買賣還有很大的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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