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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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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抱歉。」祖父淒然移開目光,「希望你原諒,權當老年人的任性。」 我大大喟歎一聲,大得祖父都能聽見。 「撒在沒什麼人來的、有野紫花地丁的山裡總可以了吧?」 「我說,你莫不是有點兒應付了事?」 「那不會。」 「不會就好。」 * * * 翌日上午一到家我就給亞紀打電話,問能不能見面。她說下午已有安排,晚上問題不大。於是定於五點鐘相見。 距兩家大體同樣距離的地方有座神社。從我家去,沿河邊路往南大約走五百米,過了橋是正面大牌坊。穿過灰塵迷濛的裸土停車場,一條長石階一直通到小山的山腰。登罷石階就是神社,從那裡可以看見東面一條小路。路從住宅區中間穿過伸往國道。過得警察署前面的信號燈,往裡拐進一點點就是亞紀的家。我喜歡提前一點來到見面場所,從神社院內看她走來。哪怕早看見一點點都讓我高興。 亞紀不知道我在看她,略微弓著身子登自行車。在東側登山口放下自行車後,沿著不同於我剛才登的一條窄石階小跑上山。 「晚了,對不起。」她喘著粗氣說。 「何必跑呢!」 「沒多少時間了。」說著,她長長呼了口氣。 「有什麼安排?」我看了眼手錶問。 「沒有。洗完澡吃飯罷了。」 「那不是有時間的麼?」 「晚上了。」 「往下打算做什麼?」 「瞧你,」亞紀笑道,「不是你嗎,叫我出來的?」 「占不多少時間的。」 「那,不著急就好了。」 「所以剛才不是說了嘛。」 「反正先坐下吧。」 我們在亞紀爬上來的石階的最上頭坐下。街市在眼前鋪展。不知從哪裡隨風飄來桂花香。 「什麼事?」 「東邊的天空已經暗了。」 「哦?」 「今晚兩人看UFO。」 「什麼呀!」 「這個。」 我從夾克口袋裡掏出那個小盒。盒上纏著粗橡皮筋,以防盒蓋打開。亞紀也許猜出裝的什麼,樣子有點畏縮。 「取來了?」 我默然點頭。 「什麼時候?」 「昨晚。」 拉下橡皮筋,輕開盒蓋,盒底現出泛白的骨屑。亞紀又一次往盒裡窺視。 「夠少的了。」 「爺爺他客氣起來了,只取這一點點。不知是出於謹慎還是膽小。」 她沒注意聽我的話,問道:「這麼寶貴的東西幹嘛你帶著?」 「保管。爺爺叫我在他死的時候把兩人的骨灰混起來撒在哪裡。」 「遺囑?」 「算是吧。」我講了祖父中意的漢詩,「意思是想死後同穴。」 「同穴?」 「就是死了進入同一座墓。若不以為兩人遲早又在一起,失去所愛之人的心情就很難平復。爺爺說這種心思大概是萬古不易的。」 「既然那樣,不同墓能行麼?」 「啊,爺爺和那個人大體屬婚外情,同墓恐怕還是不穩妥的吧,就想出個撒骨灰這個權宜之計。對我可是一場麻煩。」 「不是好事麼?」 「那麼想在一起,乾脆吃進肚裡不就得了!」 「吃骨灰?」 「又含鈣。」 亞紀淺淺一笑。 「我死了,你肯吃我的骨灰?」 「是想吃。」 「不幹。」 「幹也好不幹也好,死了是奈何不得的麼。我就像昨晚那樣盜墓,把亞紀的骨灰取出來,每晚只吃一點點……健康妙法。」 她又笑了。又突然止住笑,以仿佛凝望遠方的眼神道:「我也還是希望撒在一處風景漂亮的地方啊。」 「墳墓麼,總像是黑乎乎濕漉漉的。」 「倒不是要說得那麼具體。」 兩人沒再笑,安靜下來,話語就此中斷。我們出神地盯視小盒。 「心裡不舒服?」 「哪裡,」她搖頭,「一點兒也不。」 「保管這東西一開始很不痛快,可兩人這麼看起來,心情好像沉靜下來了。」 「我也是。」 「不可思議。」 日已西沉,四下開始變暗。一個穿白裙褲儼然神社主祭的人沿石階上來,我們道了聲「您好」。他也以粗重的語聲回了一句。 「做什麼呢?」他微笑著問。 「啊,沒做什麼。」我應道。 「蓋上盒蓋吧。」主祭不見了之後,亞紀說。 我往盒上纏了橡皮筋,放進夾克口袋。她看了一會兒鼓起的衣袋,然後仰臉看天。 「星星出來了。」她說,「近來你不覺得星星漂亮?」 「氟利昂的關係。臭氧層受到破壞,空氣稀薄了,所以星星看得清楚。」 「是嗎?」 我們默默看了一會兒夜空。 「UFO沒出現啊。」我說。 亞紀不無困惑地笑了。 「往回走吧!」 「嗯。」她輕輕點頭。 就在空中最後一線光亮消失那一瞬間,我們接了吻。四目對視,默契達成,意識到時唇已貼在一起了。亞紀的嘴唇帶有落葉味兒。也可能是主祭在神社院裡焚燒落葉時的氣味兒。她的手從衣袋外面碰在小盒上,再次把嘴唇用力壓來。落葉味兒更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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