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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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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準備花圈。」 「幹什麼?」 「舉行葬禮。」 他說話的聲音短促。如果拉長音節,他恐怕整個心靈就會癱瘓下來。他可能在想,現在不是傷心落淚的時候,也不是唉聲歎氣的時候。他到底要什麼花圈?多大範圍的葬禮隊伍?舉行什麼樣的儀式? 「埋葬,需要鮮花。」 「有錢嗎?」 「一個蘇也沒有。大家要募捐。」 「哪兒?」 「當然不在教堂。在兄弟們中問。在酒吧問。」 「大家手頭都很緊。」 居伊不是要求為死者建造氣派的墳墓。他只是要求為在警察槍口下飲彈身亡的小偷朋友舉行常人享受的盛大葬禮。他要用鮮花編織成世人認為最富貴的壽衣來安葬最低賤的死者。他要使死去的朋友感到體面,尤其是使天下最悲慘的人們感到榮耀,用高貴的人們看重並建立起來的禮葬辦法安葬自己的朋友。 「你要是知道,警察如果被害,可是享受一等的葬禮,豈不把你氣得喘不過氣來?」 「氣你吧?」 「難道你不?還有那些大法官,給他們安葬時,整個法院出動,跟在他們靈柩後面送行。」 居伊憤憤不平。滿腔怒火燒得他紅光滿面。他性格豪爽大方,不拐彎抹角。 「誰手頭也沒錢呀。」 「得弄錢去。」 「只好同弟兄們一起去偷花了。」 「你瘋了!」 他的聲音已經嘶啞了,也許是羞愧交加,無地自容。若是瘋子,倒真可以為死者操辦奇特的葬禮。他能夠而且應該發明新的禮儀來。居伊激動不已,那模樣就像撅屁股拉屎的狗。狗拉屎時屏聲靜氣,目光鎖定,四隻爪收縮,全力支撐著拱體,只見它渾身顫抖,從頭到冒氣的糞便。我至今還記得我目睹同樣無益的行為所蒙受的羞辱,大驚小怪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是一個禮拜天,在墓地上,我的養母看了看四周,然後從一座陌生的新墓前拔出一枝金箋花,悄悄地插到自己女兒的墳前。其實居伊心裡也明白,無論從什麼地方偷花來掩蓋親愛的死者的棺材,都不能使偷花人得到心理的滿足。這種玩笑無論如何開不得。 「那麼,你們到底怎麼辦?」 「下手偷,要快。闖一闖吧。」 「看准了什麼花沒有?」 「沒有吧?」 「那怎麼行?」 那天夜裡,他同兩個夥伴一起,把蒙帕納斯墓地的鮮花洗劫一空。他們從弗羅瓦德沃街公共便池附近翻牆進去。居伊對我說,這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每次行竊之前,居伊都要拉一泡屎,這次恐怕也不例外。夜間,如果天色昏暗,他一般都先在大門附近,或進入院子以後在樓梯口脫褲子蹲一蹲。這一習慣動作可以鎮定他的情緒。他迷信,俗話中的「糞便」,還有「哨兵」的意思。 「我首先佈置了一個哨兵,」他說,「這樣,我們就不慌不忙地往上爬。就地一看,並不陌生嘛。」 他們打著手電,到處尋找玫瑰花。玫瑰似乎很好辨認,因為葉子很少。他們樂不可支,像喝醉酒一樣,在墓碑之間穿梭,偷呀,跑呀,說說笑笑。「真有點太過分了。」居伊說。女人們負責編花圈和紮花束,但紮得最漂亮的還是男人的手藝。 第二天早上一看,鮮花通通蔫了。他們把花扔進了垃圾箱,女門房看了肯定大吃一驚,懷疑夜裡公寓房裡有什麼狂歡活動。因為平常從來沒人帶進過什麼花束,只有偶爾發現有人插一枝蘭花而已。大多數的男妓不敢參加如此寒酸的葬禮,他們必須保持在上流社會隆重活動中應有的體面和傲慢。他們只好派自己的情婦參加。居伊走進了送葬的行列。回來時,他給我講了葬禮的慘狀。 「大家板著面孔神色像銅鐘!你沒有來真是太不幸了。盡是些娼妓和流氓。」 「謔!你知道,我每天看得多了。」 「不是這個意思,讓,我是說,殯儀館的人問死者家屬是誰。我感到羞辱。」 (記得我在梅特勒少年教化院時,人家指派我參加一個少年犯的葬禮,他死在教化院的門診所裡。我們一直護送著死者到教化院的小墓地。掘墓人也是些孩子。當他們把棺材安放進墓穴之後,我暗自發誓,要是像城裡的儀式一樣,殯儀館的人此時要求死者「家屬」上前,我一定穿著瘦小的孝服走上前去。) 「你為什麼感到羞辱?」 居伊伸了一下懶腰,笑了。 「太難看了,你說是不是,這窮人的埋葬就這樣子。」 (大家亂喝一氣,胡鬧了一整夜。我慶倖能回到家裡。不管怎麼說,我還知道脫鞋睡覺。) 還很年輕的時候,我就琢磨進教堂進行盜竊活動。後來,我嘗到了甜頭,竟然從教堂偷出了各種毛毯、聖器,有時候還有繪畫。在M地,G沒有注意到花邊的美。我告訴他,祭司的法衣和祭壇布非常值錢,只見他方形額頭緊皺。他要我告訴他準確的數字。我在聖器室裡低聲嘟噥道: 「我不知道。」 「多少?50?」 我沒有回答。我得趕緊出去,教士們就是在這廳裡換裝的,穿衣、脫衣、扣扣子、系腰帶,一切都在這裡進行。 「嗯?多少?50?」 他急了,我也急了,回答說: 「還要多,10萬。」 只見G的手哆嗦起來,變得非常笨重。手指不小心抓破了布料和漿硬的花邊。他的嘴臉貪婪地抽搐著,由於光線昏暗,我看不清它到底是醜陋還是美麗。到了盧瓦爾河岸邊,我們才恢復了安靜。我們坐在沿岸的草地上,等待頭班貨車的到來。 「你還真有兩下子,對那東西倒挺內行的。要是我,花邊肯定就不要了。」 就在這個時候,居伊建議我進一步同他合夥幹。 「你只要給我出點子就行了,具體我來幹。」他對我如是說。但我拒絕了他的要求。 在盜竊這個行當裡,是不可以由一個人出謀劃策,另外一個人付諸實施的。行竊者必須隨機應變,根據意外的情況隨時對原來的決定進行修正。說到底,居伊只看到小偷生涯中富麗輝煌、金光閃耀的一面。但在我看來,小偷生涯暗無天日、匿影藏行、危機四伏,無異於虎口拔牙,跟他的日子一樣難過。但行竊的風險另有一番滋味,不像從屋頂上摔下來粉身碎骨;被追的飛車撞到一堵牆上爆炸起火;被手槍擊中飲彈身亡。我這個人見不得大世面,扮演不了大角色,比如為盜竊教堂至寶而裝扮成紅衣主教,為了甩掉競爭團夥而乘坐飛機逃之夭夭。這些豪華的遊戲與我無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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