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喧嘩與騷動 | 上頁 下頁
八八


  "不是的,"傑生說。"這件事關係不大。"他走到汽車旁鑽了進去。我現在該幹什麼呢?他想。接著他記起來了。他發動了引擎,順著街慢慢駛行,直到他找到了一家藥房。藥房的門鎖著。他一隻手按在門把上,頭稍稍俯傴地站了一會兒。他只好轉開身去,過了一會,街上走來了一個人,他問那過路的什麼地方有開門營業的藥房,那人說哪兒也沒有。他又問,北上的火車什麼時候開,那人告訴他是兩點三十分。他走下人行道,重又鑽進汽車,在車裡坐了一會兒。過來了兩個黑人小青年。他叫住了他們。

  "你們有人會開車吧,小夥子?"

  "會呀,先生。"

  "現在就開車送我到傑弗生去,要多少錢?"

  他們對看了一眼,嘴裡在嘀嘀咕咕。

  "我給一塊錢,"傑生說。

  他們又嘀咕了一陣。"一塊錢不成,"有一個小夥子說。

  "那你要多少?"

  "你能去嗎?"一個小夥子說。

  "我走不開,"另外那個說。"你送他去不行嗎?你又沒事兒。"

  "不,我有事兒。"

  "你有啥了不起的事兒?"

  他們又嘀嘀咕咕起來,還嘻嘻哈哈的笑。

  "我給兩塊錢,"傑生說。"誰去都成。"

  "我也走不開,"第一個小夥子說。

  "那好,"傑生說。"走你們的吧。"

  他在車子裡坐了一陣子。他聽見一隻大鐘敲了一下,也不知是幾點半,接著穿著星期天和復活節衣服的人開始經過了。有幾個人走過時還瞧了瞧他,瞧這個坐在小汽車駕駛盤前一聲也不吭的人,他那無形的生命有如一隻破襪子那樣,線頭正在一點點鬆開來。過了一會兒有個穿工裝褲的黑人走了過來。

  "是你要去傑弗生嗎?"他說。

  "是的,"傑生說。"你想要多少錢?"

  "四塊錢。"

  "給你兩塊。"

  "四塊,少了不去,"坐在車子裡的那位一聲不吭。他連看也不看那黑人一眼。黑人又說,"你到底要不要?"

  "好吧,"傑生說,"上車吧。"

  他挪到一邊去,讓那黑人接過駕駛盤。傑生閉上了眼睛。我回到傑弗生後可得用點藥治一治了,他喃喃自語,一面使自己儘量適應車子的顛簸。我回去後可得用點藥了。他們往前駛去,穿過一條條街,街上的人們正安詳地走進家門去享用星期天的午餐。接著他們一直開出了鎮子。他在想他的頭疼。他沒有想家,在家裡,班和勒斯特正坐在廚房桌子邊吃冷餐。某種東西——在每一種經常性的罪惡中,災難與威脅是根本不存在的——使他得以忘記傑弗生,仿佛它僅僅是他以前見過的某一個小鎮,而不是他必須在那兒重新過他那老一套的生活的地方。

  班和勒斯特吃完冷餐後,迪爾西把他們支了出去。"你盡力使他安安靜靜地呆到四點鐘。到那時T.P.也該回來了。"

  "好咧,您哪,"勒斯特說。他們走出去了。迪爾西自己吃了飯,把廚房收拾乾淨。她然後來到樓梯口,諦聽了一會兒,可是聽不見什麼聲音、她又回來,穿過廚房,走出通院子的門,站停在臺階上。哪兒也沒有班和勒斯特的影子,可是她站在那幾時她聽到從地窖的方向又傳來一陣發悶的錚縱聲。她來到地窖門口,朝下面張望,又看見了早上那一幕的重演。

  "那人也是這麼幹的,"勒斯特說。他帶著尚有一絲希望的沮喪神情打量著那把一動不動的鋸子。"我還是找不到合適的東西來敲它,"他說。

  "在下面地窖裡你是怎麼也找不到的,"迪爾西說。"你把他帶出來,帶到太陽底下來。地這麼潮,你們倆都會得肺炎的。"

  她佇立著,看他們穿過院子去到柵欄邊的一叢雪松那裡。這以後,她往自己的小木屋走去。

  "好了,別又開始哼哼了,"勒斯特說,"你今天給我惹的麻煩已經夠多的了。"這兒有一張吊床,是把一塊塊桶板插在編織的繩網裡做成的。勒斯特躺在吊床上,班卻呆呆地、毫無目的地朝前走去。他又開始哼哼了。"行了,快別出聲了,"勒斯特說,"我可真的要抽你啦。"他躺回到吊床上。班站住不動了,可是勒斯特仍能聽見他在哼哼。"你到底給我住嘴不住嘴?"勒斯特說。他爬下吊床,循聲趕過去,看見班蹲在一個小土墩的前面。土墩的左右方都埋著一隻藍玻璃的小瓶,這種瓶子以前是用來放毒藥的,一隻瓶子裡插著一根枯萎的吉姆生草。班蹲在它前面,呻吟著,發出一種拖長的、含糊不清的聲音。他一邊哼哼,一邊在四下茫然地尋找著什麼。他終於找來了一根小樹枝,把它插在另外的那個小瓶子裡。"你幹嗎不給我往嘴,"勒斯特說,"你是要我給你來點真格兒的,好讓你想不哭也辦不到,是嗎?好,我乾脆給稱來這一下。"他跪了下來,一把拔起瓶子往身後一藏。班止住了呻吟聲。他蹲在那裡,察看方才埋瓶子的那個小坑,吸進了一大口氣,正準備大哭,這時勒斯特把瓶子重新拿了出來。"別叫!"他壓倆了聲音嘶嘶地說,"瞧你敢喊出一下聲來!你敢不敢。瓶子就在這裡。看見啦?給。你呆在這裡總是要叫的。走吧,咱們去看看他們開始打球沒有。"他拽住班的胳膊,把他拖起來,兩人來到柵欄跟前,肩並肩地站在那兒,透過密密的一層還未開花的忍冬,朝牧場上望去。

  "瞧,"勒斯特說,"有幾個人走過來了。看見了嗎?"

  他們瞧著那四個打球的把球打到小草坪上,打進小洞,接著走到開球處重新開球。班一邊看一邊哼哼唧唧,嘟嘟噥噥。有一個打球的喊道:

  "球在這裡,開弟。把球棒袋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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