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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我根本不想進你的房間,"康普生太太說。"我尊重任何一個人的私人事務。我就算有鑰匙,也不想跨進你的房間一步。"

  "不錯,"傑生說,"我知道您的鑰匙開不開。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把鎖換掉的。我想知道的是,窗子到底是怎麼會破的。"

  "勒斯特說不是他打的,"迪爾西說。

  "我不用問也知道不是他幹的,"傑生說。"昆丁在哪兒?"他說。

  "她往常禮拜天早上在哪兒,這會兒也在哪兒,"迪爾西說。

  "你這幾天究竟有什麼不順心的亭兒?"

  "那好,咱們要把這些老規矩統統都砸爛,"傑生說。"上樓去通知她早飯準備好了。"

  "你這會兒就別惹她了吧,傑生,"迪爾西說。"她平時都是準時起來吃早飯的,卡羅琳答應讓她每星期天睡晚覺的。這你是知道的。"

  "我即使願意,也養不起一屋子的黑人來伺候這位嬌小姐,"傑生說。"去叫她下來吃早飯。"

  "哪有人專門伺候她啊,"迪爾西說。"我把她那份早飯放在保溫灶裡,等她——"

  "我的話你聽見沒有?"傑生說。

  "我聽見了,"迪爾西說。"只要你在家,我沒一刻不聽見你在罵罵咧咧。不是沖著昆丁和你媽媽,就是對著勒斯特和班吉。你怎麼這樣由著他呢,卡羅琳小姐?"

  "你就照他吩咐的去做吧,"康普生太太說,"他現在是一家之主,他有權要我們尊重他的意願。我儘量這樣做,如果我做得到,你也是可以做到的。"

  "他脾氣這麼壞,硬要把昆丁叫起來,一點道理也沒有,"迪爾西說。"說不定你還以為窗子是她打的呢。"

  "她想幹的話是幹得出來的,"傑生說。"你快去,照我說的去做。"

  "真是她幹的我也不怪她,"迪爾西說,一面朝樓梯走曳"誰叫你一回家就嘮嘮叨叨沒個完。"

  "別說了,迪爾西,"康普生太太說,"由你或者我來告訴傑生該怎麼幹都是越出本分的,有時候我也覺得他不對,不過為了顧全大局我還是逼著自己聽他的。既然我能拖著害病的身子下樓來吃飯,昆丁應該也是可以的。"

  迪爾西走出房間,他們聽見她爬樓梯的聲音。他們聽見她在樓梯上爬呀爬呀,爬了很久。

  "您用的傭人都是活寶,"傑生說。他給他母親也給自己盤子裡盛食物。"您用過一個象點人樣的沒有?在我記事以前您該還是用過幾個的吧。"

  "我不能不遷就他們點兒,"康普生太太說。"我什麼事都得依靠他們呀。要是我身子骨好,那情況當然就不一樣了。我真希望自己身體好些。那我就能把家務事全攬下來了。至少也可以給你減輕一些擔子。"

  "咱們家都快成一個豬圈了,"傑生說,"快點,迪爾西。"他大聲嚷道。

  "我知道你又會責怪我的,"康普生太太說,"因為我答應讓他們今天上教堂去。"

  "上哪兒?"傑生說,"難道那個混蛋的戲班子還沒走?"

  "是上教堂,"康普生太太說。"黑人今天要舉行一次特別的復活節禮拜。兩個星期以前我就答應迪爾西讓他們去了。"

  "那就是說咱們中午又得吃冷菜冷飯,"傑生說,"甚至什麼也吃不上了。"

  "我知道這都是我的錯兒,"康普生太太說,"我知道你會怪我的。"

  "幹嗎怪您?"傑生說。"耶穌又不是您弄復活的,是不是?"

  他們聽見迪爾西登上最後一級樓梯,然後聽到她在樓上慢慢挪動腳步的聲音。

  "昆丁,"她說。她叫這第一聲時,傑生放下刀叉,他和他母親隔著餐桌對坐著,姿勢一模一樣,仿佛都在等待對方;這一個冷酷。精明,壓得扁扁的棕發在前額的左右各自彎成一個難以馭服的發卷,模樣就象漫畫裡的酒保,榛子色的眼珠配有鑲黑邊的虹膜,活象兩顆彈子;另一個冷酷、嘮叨,滿頭銀髮,眼睛底下的淚囊松垂,眼神惶惑,眼眶裡黑黑的,仿佛那兒全是瞳孔,全是虹膜。

  "昆丁,"迪爾西說,"起來呀,好寶貝。他們在等你吃早飯呢。"

  "我真的不明白那個窗子怎麼會打破的,"康普生太太說,"你真的能肯定是昨天打破的嗎?沒准是早就打破了,前一陣天氣暖和,又是上面的半扇,所以被窗簾遮住了沒發覺。"

  "我告訴過您多少遍了,就是昨天打的。"傑生說。"您難道以為我連自己的房間裡的事都弄不清楚嗎?您以為我在那裡面睡了一個星期,連窗子上有一個連手都伸得進的大洞——"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停住了,逐漸聽不見了,只見他呆愣愣地瞪看著他的母親。有一瞬間。他的眼睛裡什麼表情都沒有,好象連他的眼睛也在屏氣止息似的。與此同時,他的母親也注視著他,那張臉顯得憔悴、乖戾、愛嘮叨、狡檜卻又相當愚鈍。他們這樣對坐著,樓上的迪爾西又開腔了。

  "昆丁。別跟我逗鬧了,好寶貝。快去吃早飯吧,寶貝兒,他們在等你呢。"

  "我真是弄不懂,"康普生太太說,"好象是有人想硬要進人這幢房子——"傑生跳了起來。他的椅子嘩拉一聲朝後倒去。

  "什麼事——"康普生太太說,呆呆地瞪著他,只見他從她身邊跑開,三步兩步地跳上樓梯,在那兒遇到了迪爾西,迪爾西沒看見他隱藏在黑暗裡的臉,只對他說:

  "她不高興呢。你媽還沒打開她房門的鎖——"傑生理也不理她,沖過她身邊,來到走廊裡一扇門前。他沒敲門。他抓住門球,試了試,接著他站在那兒,身子微微前慪,捏住門球,仿佛在諦聽門裡那個不大的房間之外的什麼聲音,而且真的聽到了。傑生的姿態象一個裝出一副諦聽的樣子的人,他裝模作樣,哄騙自己,使自己相信他所聽見的聲音確實是真的。在傑生身後,康普生太太上面登上樓梯,一面喊叫他的名字。接著,她看見了迪爾西,便不再叫他,而改成叫迪爾西了。

  "我告訴你了,她還沒開那扇門的鎖呢,"迪爾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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