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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好咧,您哪,"勒斯特說。他轉回來從通往餐廳的門走出去。過了一會。門也不晃動了。迪糧西開始做餅乾。她一面在和麵的案板上來回抖動篩子,一面唱起歌來,先是小聲亂哼哼,沒有固定的曲調與歌詞,是支重複、哀傷、悲切、質樸的歌子,這時候,細細的麵粉象雪花似的紛紛揚揚地灑落在案板上。爐子已經使房間裡有了一些暖意,並且讓廚房裡充滿了火焰的呢喃聲。過了一會兒,她的歌聲響亮些了,好象她的聲音也因溫度升高而解凍了,這時候,康普生太太又在宅子裡叫喚她了。迪爾西仰起了臉,似乎她的目光能夠而且確乎穿透了牆壁與天花板,看到了那個穿棉睡袍的老太太站在樓梯口,在機械地一聲聲叫著她的名字。

  "哦,老天爺呀,"迪爾西說。她放下篩子,撩起圍裙的下擺擦了擦手,從椅子上拿起她方才放在那兒的熱水袋,又用圍裙包在壺把上,水壺已經在微微噴出熱氣了,一會兒就得,"她大聲喊道,"水這會兒剛有點熱。"

  不過,康普生太太這回倒不是要熱水袋。迪爾西象拎著一隻死雞似的捏往熱水袋的脖頸,來到樓梯口朝上張望。

  "勒斯特沒在樓上他房裡?"她說。

  "勒斯特壓根兒沒進這幢樓。我一直躺在床上等著聽他的腳聲。我知道他會晚來的,不過我希望他別太晚,免得讓班吉明吵醒傑生,傑生一星期也只有一天能睡個懶覺。"

  "您自個兒一大早就站在樓廳喊這喊那,就不怕把別人吵醒?"迪爾西說。她開始步履艱難地往樓上爬。"半小時之前我就差那小子上樓了。"

  康普生太太瞧著她,一隻手在下巴那兒捏緊了睡袍的領口。"你現在幹什麼去?"她說。

  "給班吉穿好衣服,帶他下來到廚房去,在那兒他就吵不著傑生和昆丁了,"迪爾西說。

  "你早飯還沒做嗎?"

  "我一邊兒對付著做吧,"迪爾西說。"您還是回床上去等勒斯將來給你生火吧。今兒早上可冷呢。"

  "我知道,"康普生太太說,"我一雙腳都凍冰了。就是因為腳冷才把我凍醒的。"她一直瞧著迪爾西上樓,這又花了她不少時間。"你知道要是早飯開晚了傑生會發火的,"康普生太太說。

  "我可沒法同時做兩件事情,"迪爾西說。"您快回到床上去吧,不然您又要給我添麻煩了。"

  "要是你為了給班吉明穿衣服而把別的事都撂下,那讓我下樓來做早飯得了。你不是不知道,早飯開晚了傑生會怎麼樣。"

  "您弄出來的東西有誰肯吃呢?'迪爾西說。"您倒說說看。回去吧,"她說,一邊費勁地往上爬。康普生太太還站在那兒,望著迪爾西一隻手扶著牆,另一隻手提起裙子費力地往上爬。

  "你光是為了給他穿衣服就得把他叫醒嗎?"她說。

  迪爾西停了下來。她一隻腳擱在上一級樓梯上,手扶著牆,那大團模模糊糊的身影一動不動,擋住了身後窗戶裡透進來的一片灰濛濛的光。

  "這麼說他還沒醒?"她說。

  "我方才在門口望了一眼,他還沒醒,"康普生太太說。"可是他已經睡過頭了。往常他一到七點半總會醒的。你也知道他從來不睡過頭。"

  迪爾西沒有搭腔。她不再往上走,康普生太太雖然看不清楚,只是朦朦朧朧感到前面有一大團扁而圓的東西,但他也覺得出來迪爾西已稍稍垂低了臉,此刻就象雨中的一頭母牛那樣地站著,手裡還捏著空熱水袋的脖頸。

  "受罪的並不是你,"康普生太太說。"這不是你的責任。你可以離開。你不用一天又一天地背這副擔子。你不欠他們什麼情份,你對死去的康普生先生也沒什麼感情,我知道你從來沒喜歡過傑生,而且你也根本不想掩蓋。"迪爾西一句話也沒說。她慢騰騰地轉過身子在樓下走去,一級一級地往下挪動腳步,就象小小孩那樣,手依舊扶著增。"您回去吧,先不用管他,"她說。"別再進他屋了。我找到了勒斯特就讓這小子上來。這會兒,您不用管他。"

  她回到了廚房。她看了看爐火,接著把圍裙從頭上脫下,穿上大衣,打開通院子的門,把院子四下打量了一遍。尖利的。無孔不入的潮氣襲擊著她的皮膚,可是院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一樣活物。她躡手躡腳地走下臺階,像是怕發出響聲,接著繞過廚房的拐角。她正走著,忽見勒斯特帶著一副天真的神情,匆匆地從地窖的門裡走出來。

  迪爾西停住腳步。"你千啥去啦?"她說。

  "沒幹啥呀,"勒斯特說,"傑生先生關照過要我看看地窖裡哪兒漏水。"

  "他是什麼時候吩咐你的?"迪爾西說。"去年的大年初一,不是嗎?"

  "我想在他們睡著的時候去看看比較好,"勒斯特說。迪爾西走到地窖門口。勒斯特讓開一條路,她探下頭去望,黑暗中一股濕土、黴菌和橡皮的氣味迎面向她撲來。

  "哼,"迪爾西說。她又打量起勒斯將來了。他溫順地迎接著她的盯視,顯得既清白無辜又胸襟坦白。"我不知道你在裡面搞的什麼鬼名堂,不過那裡根本沒有要你幹的事。今天早上,人家折磨我,你也跟著湊熱鬧,是不是?你快給我上樓去伺候班吉,聽見沒有?"

  "聽見了,您哪。"勒斯特說。他急急地朝廚房臺階走去。

  "回來,"迪爾西說,於趁這會兒你還沒跑開去,再給我抱一烙柴未來。"

  "好咧,您哪。"他說。他在合階上經過她的身邊朝柴堆走去。片刻之後,他又跌跌衝衝地撞在門上了,那堆金字塔似的柴禾又擋住了他的視線,迪爾西眷他開了訂。使勁拽著他,引導他穿過廚房。

  "你敢再往箱子裡扔得震天響,"她說,"你敢再扔!"

  "我只好扔,"勒斯特說,一邊在喘氣,"我沒有別的辦法把柴禾放下來。"

  "那你忍著點,多站一會兒,"迪爾西說。她從他懷裡一次拿下一根柴禾,你今兒早上到底是怎麼的啦?我派你去抱柴禾,你呢,每回抱的都不超過六根。你今兒個倒真省力氣呀。你這會又有什麼事求我?那個戲班子不是已經走了嗎?"

  "是的,姥姥。已經走了。

  她把最後的一根柴禾放進箱子。"好,你現在照我說的那樣,上樓到班吉那兒去,"她說。"在我搖吃飯鈴之前我再也不想聽見有人在樓梯口沖著我瞎嚷嚷了。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您哪,"勒斯特說。他消失在彈簧門後面。迪爾西往爐子裡添了一些劈柴,回到案板那兒.不一會兒,她又唱起歌來了。

  房間裡變得暖和些了。迪爾西在廚房裡走來走去,取這取那,以配齊早餐的食物。過不多久,她的皮膚上開始泛出了一層鮮豔。滋潤的光澤,這比起她和勒斯特兩人皮膚上蒙著一層柴禾灰時可好看多了。碗櫃木面的牆上。有只掛鐘在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這只鐘只有晚上燈光照著時才看得見,即使在那時,它也具出一種謎樣的深沉,因為它只有一根指針。現在,在發出了幾聲象嗽嗓子似的前奏之後,它敲了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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