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喧嘩與騷動 | 上頁 下頁 |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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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住汽車,走了下來。現在我得繞個彎穿過一片犁過的田地,這還是我離開鎮子以來所見到的唯一的一塊耕過的地呢。每走一步都覺得有人跟在我的後面,要用一根棍子打我的腦袋。我一直在想,等我穿過這片地,至少可以有平實的土地讓我走了吧,不至於象現在這樣每走一步都要晃上一晃。可是等我走進樹林,發現遍地都是矮樹叢,我得踅來踅去才能穿過去。接著我遇到了一條長滿了荊棘的小溝。我沿著小溝走了一段路,可是荊棘卻越來越密了。這時候,沒准艾爾一直在給我家裡打電話,打聽我在哪兒,把母親弄得心神不寧呢。 ①當地的一個農民。 我終於穿過了小溝,但是我彎子繞得太大,只好停下步子,細細辨認那輛汽車到底在哪兒。我知道他們不會離汽車太遠的,總是在最近的灌木底下,因此我又回過頭來,一點點往大路那邊走回去。可是這時我又弄不清自己離大路究竟有多遠,因此只好停下來仔細聽路上的聲音,這時血從我的腿部往上湧,全湧進我的頭部,仿佛馬上就要炸裂似的。太陽也落了下來,平射著我的眼睛,我的耳朵鳴響不已,什麼聲音都聽不見。我繼續往前走,想儘量不出聲音,這時我聽見一條狗或是別的什麼動物的哼哼聲,我知道等它嗅出了我的氣味必定會大吠特吠,這樣一來岔也就暴露了。 我身上全粘滿了"叫化虱"①、小樹枝和別的髒東西,連衣服和鞋子裡都有了,這時我回過頭來看看,不料一隻手偏偏搭在一束毒毛莫上。我不明白為什麼捏著的僅僅是毒毛草而不是一條蛇或更精采的東西。所以我乾脆不去管它。我只顧站在那裡,一直等到那條狗走開。然後我接著往前走。 我現在一點也摸不著頭腦那輛福特到底在哪兒。我只感到一陣陣頭疼,什麼也不能思考,我只顧站在一個地方不動,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看到過一輛福特,而且連我到底看到了沒有也不大在乎了。我不是說了嗎,即使她整日整夜到外面去跟鎮上任何一個漢子睡覺,這又與我有什麼相干呢。人家一點不給我考慮,我當然也不欠人家任何情分,"再說,這樣做也不象話呀。 ①一種植物的種子,帶刺,極易粘掛在人畜的身上。 把那輛福特安在那兒,讓我花上整整一個下午去我,而艾爾卻可以把她。領到後面賬房間去,讓她看各種各樣的帳簿,因為對這個世界來說他的道德大高尚了。我說,你②進了天堂沒你的好日子過,因為那兒沒有你可以管的閒事。不過可別讓我當場逮住你③,我睜一眼閉一眼完全是看在你外婆的份上,可是只要讓我在自己家裡也就是我母親住的地方發現一次你在於那種勾當,你倒試試看。那班油頭小光棍,自以為有多大能耐,我倒要讓他們看看我有多大能耐,也要讓你看看。我要讓那戲子知道,如果他以為能帶著我的外甥女兒在樹林子裡亂跑,那條紅領帶便不是別的什麼,而是牽他到地獄去的催命吊索啦! 太陽光和亂七八糟的反光照射在我眼睛上,我的血液往上湧,我一遍一遍地想:我的腦袋越來越疼,真的要爆炸了,這下子可要一了百了啦,還不說那些荊棘和小樹枝在死乞白賴地攀住我。這時我來到他們方才到過的沙溝邊上,我認出了方才汽車停靠著的那棵村。正當我爬出沙溝開始奔跑時,我聽到了汽車發動的聲音。它響著喇叭飛快地開走了。他們讓喇叭直響著,仿佛在說:好哇,好哇。好——哇。與此同時,車子逐漸變小。等我來到大路上,剛好趕上看到汽車在眼前消失。 等到我來到自己的汽車跟前,已經完全不見他們的影子了,那喇叭倒還在鳴響。哼,我還沒想到自己的車子會出事,我一心怨的是快走。快回到鎮上去。快點回家竭力讓母親相信,我根本沒見到你坐在那輛汽車裡。竭力讓她相信我根本不知道那個男的是誰。竭力讓她相信我並沒有差點兒在沙溝裡逮住你,我們之間只差十英尺。竭力讓她相信你一直是站著的,從來沒有躺下去過。 ①指康普生太太。 ②指艾爾。 ③指小昆丁。 那輛車子一直在喊:好哇——,好哇——,好——哇。只是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後聽不見了,這時我聽見一頭牛在羅素的牛棚裡哞哞叫的聲音。我仍然設想到自己的汽車會怎麼樣,我來到車門邊,打開車門,抬起我的腳。我覺得車子好象有點斜。雖說路面是斜的,但也不至於歪成這樣,不過我還是沒有明白過來,一直到坐進汽車發動時才知道不對頭了。 哼,我只好坐在那裡。太陽快下山了,鎮子離這兒大約有五英里遠。他們沒膽量,不敢把輪子紮穿,捅上一個洞。他們光是把氣放掉。我只好在車子旁邊站著,一邊尋思:養活了一廚房的黑鬼,卻誰也抽不出時間來給我把備用輪胎安上車後的鐵架,擰緊幾個螺絲。奇怪的是,她雖說詭,還不至於想得那麼遠,故意把打氣筒摘掉,除非是小夥子放氣的當兒,她恰好想到了這一手。不過可能是早就不知讓誰卸下來交給班當氣槍玩了,他們這些人哪,只要班要,即使把汽車全拆散了也會千的,可迪爾西還說什麼投人會碰你的車的。咱們玩你的車幹什麼呀?我就說了,你是黑鬼,你有福氣,你懂嗎?我說,我哪一天都願意跟你對換身份,因為只有白人才那麼傻,會去操心一個騷蹄子行為規矩不規矩。 我朝羅索的農場走去。他有打氣筒。我想,這一點他們倒疏忽了。只是我仍然無法相信她膽子有這麼大,會千出這樣的事來。我一直在琢磨這件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我不相信一個女的能有什麼作為。我不斷地想,咱們先撇開個人之間的恩怨不說,反正這樣的事我對你是做不出來的,不管你過去對我怎樣。因為正如我所說的,親戚嘛總是親戚,這是躲不掉繞不開的。這可不是八歲的小頑童想出來的淘氣花招,這是讓一個居然會戴紅領帶的人來羞辱你的親舅舅。這班戲子來到鎮上,不分青紅皂白把我們一概都叫作"阿鄉",還嫌咱這地方小,辱沒了他們這些大藝術家。哼,他哪知道他這話算是說對了!昆丁也是。如果她果真這麼想,那就滾她的蛋吧,她一走,咱們這兒就乾淨了。 我打完氣,把氣筒還給羅素,便往鎮上駛去。我開到藥房門口,買了一瓶可口可樂,接著又來到電報局。收盤時牌價12.21元,跌了四十"點"。是四十五塊錢呢;你想買什麼就拿這筆錢買吧鄉只要你辦得到。她①要說了,我非要這筆錢不可,我非要不可。我就要說那可太糟了,你可得跟別人去要了,我一分錢也沒有;我太忙了,沒工夫去掙錢。 我傻愣愣地看著他②。 "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我說,"我對棉花行情是感興趣的,你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感到很驚訝,"我說。"你准是從來也沒有想到過吧,是嗎?" "我想盡了辦法要把它送到你手裡啊,"他說。"我給店裡掛了兩次電話,又打電話到你府上,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你在哪兒,"他說,一邊在抽屜裡翻東西。 "送什麼?"我問。他遞給我一份電報。"是什麼時候到的?"我說。 "大約三點半,"他說。 "可現在已經是五點過十分了,"我說。 ①指小昆丁。 ②電報局的報務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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