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喧嘩與騷動 | 上頁 下頁
五三


  她不再看我,而是把眼光轉向迪爾西,"現在是什麼時候,迪爾西?"她說。"十秒鐘到了,你就吹一下口哨。再給我半杯咖啡吧。迪爾西,求--"

  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鬆開了杯子。杯子跌落到地板上,摔得粉碎。她眼睛盯著我,胳膊往後縮,可是我還是攥得緊緊的。坐在椅子上的迪爾西現在站了起來

  "你啊,傑生,"她說。

  "放開我。"昆丁說,"不然我要扇你一個耳光。"

  "你要扇,是嗎?"我說,"你要扇,是嗎?"她一巴掌往我臉上抽來。我把那只手也捉住了,我當她是只野貓,把她緊緊按住。"你要扇,是嗎?"我說,"你以為你扇得成嗎?"

  "你啊,傑生!"迪爾西說。我把她拖到餐廳裡去。她的浴衣松了開來,在身邊飄動,裡面簡直沒穿什麼衣服。迪爾西趔趔趄趄地走過來。我扭過身子,噔地一腳,把門沖著她的臉關上了。

  "你別進來,"我說。

  昆丁倚在餐桌上,在系浴衣的帶子。我死死地盯著她。

  "好,"我說,"我來問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逃學不算,還向你外婆撒謊,在成績報告單上假冒她的簽名,讓你外婆愁得又犯了病。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一言不發。她把浴衣一直扣到脖子底下,把衣服拉緊在身體周圍,眼睛盯著我。她還來不及抹胭脂口紅,她的臉像是剛用擦槍布擦過似的。我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說。

  "不關你的屁事,"她說。"你放開我。"

  迪爾西走進門來。"嗨,傑生,"她說。

  "你給我出去,聽見沒有,"我說,連頭都沒有轉過去。"我要知道你逃學的時候待在哪兒?"我說。"你沒在街上溜達,否則我會見到你的,你同誰在一起鬼混?是不是跟哪個油頭滑腦的壞小子躲在樹林子裡?你去了沒有?"

  "你--你這個老混蛋!"她說。她掙扎起來,可是我抓住了她不放。"你這個該死的老混蛋!"她說。

  "我要給你點厲害瞧瞧,"我說。"你也許有本事把一個老太婆嚇唬走,可是我要讓你明白現在是誰在治你。"我用一隻手抓住她,這時候,她不再掙扎了,只顧望著我,她那雙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烏黑烏黑的。

  "你要幹什麼?"她說。

  "你等著,讓我把皮帶抽出來,然後你就知道了,"我說著,一面把褲帶往外抽。這時,迪爾西抓住了我的胳膊。

  "傑生,"她說,"你啊、傑生!你難道不害臊嗎?"

  "迪爾西,"昆丁說,"迪爾西。"

  "我不會讓他抽你的,"迪爾西說。"你不用害怕,好寶貝。"她抱住了我的胳膊。這時,皮帶讓我抽出來了,我一使勁把她甩了開去。她跌跌拖撞地倒在桌子上。她太老了,除了還能艱難地走動走動,別的什麼也幹不了。不過這倒也沒什麼、反正廚房裡需要有個人把年輕人吃剩的東西消滅掉。她又趔趔趄趄地走到我們當中來,只想阻止我。"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她說。"要是你不打人出不了氣,那你打我好了,"她說。

  "你以為我不敢打?"我說。

  "我反正知道你是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的,"她說。這時候我聽到母親下樓來的聲音,我原該料到她是不會袖手旁觀的。我鬆開了手。昆丁踉跟蹌蹌地朝牆上倒去,一邊還在把浴衣拉嚴。

  "好吧,"我說,"咱們先把這事擱一擱,只是別以為你能壓倒我。我不是老太太,也不是半死不活的黑鬼。你這小騷貨!"我說。

  "迪爾西,"她說,"迪爾西。我要我的媽媽。"

  迪爾西走到她的身邊。"好啦,好啦,"她說,"只要俺在這兒,就不能讓他碰你。"母親繼續往樓下走來。

  "傑生,?她說,"迪爾西。"

  "好啦,好啦,"迪爾西說,"俺是不會讓他碰你的。"她伸出手去撫摩昆丁,昆丁卻把她的手打開。

  "你這討厭的黑老太婆,"她說。她朝門口跑去。

  "迪爾西,"母親在樓梯上喊道。昆丁掠過她的身邊,朝樓上跑去。"昆丁,"母親說,"喂,昆丁。"昆丁還是不停步。我可以聽到她上到樓梯口,然後穿過過道的腳步聲。最後,房門砰的響了一下。

  母親剛才停住了腳步,這時繼續往下走。"迪爾西!"她說。

  "哎,"迪爾西說,"俺來了。你去把車開到門口等著吧,"她說,"呆會兒把她帶到學校去。"

  "這不用你操心,"我說。"我會把她押到學校去的,我還要管著她不讓她逃學。這事我管開了頭,可就要管到底了。"

  "傑生,"母親在樓梯上叫道。

  "快去吧,"迪爾西說,一邊朝門口走去。"你想讓她再犯病嗎?俺來了,卡羅琳小姐。"

  我走出房間。我在門口臺階上還能聽見她們說話的聲音。"您快躺回到床上去,"迪爾西在說,"您不知道您身體不好,不能起來嗎?快給我回去吧,您哪。我會留神讓姑娘準時到學堂去的。"

  我到後院去,打算把汽車倒出來,接著我繞了個大圈子一直兜到前門,才總算找到他們,①

  ①指勒斯特與班吉。

  "我不是關照過,讓你把備用輪貽安在車後面嗎?"我說。

  "我沒空啊,"勒斯特說,"要等姥姥忙完廚房裡的活來看住他,我才能騰出手。"

  "哼,"我說,"吃飯的時候一廚房都是黑鬼,都得讓我養活。你們就光會跟著他滿街溜達,等到我想換一隻輪貽,就只好我自己動手了。"

  "我找不到人替換我呀!"他說。這時候,班吉開始哼哼唧唧起來了。

  "把他帶到後院去,"我說。"你幹嗎老讓他呆在這兒給人家展覽啊。"還不等他大聲吼叫起來,我就讓他們走開。逢到星期天真是夠糟糕的,球場上全是沒有家醜怕外揚、沒有六個黑鬼要養活的人,他們把一隻大樟腦丸似的玩意兒打得滿場飛。每次他看見他們過來,就會沿著柵欄跑過來跑過去,吼個不停。這樣下去,人家非要叫我付球場租費不可,而母親和迪爾西為了哄班吉,又得找出幾隻瓷門球和一根手杖來裝著打球,要不,就讓我晚上下了班點了燈籠來打給班吉看。真要這樣,別人沒准要把我們全家都送到傑克遜的瘋人院去了。天知道,要真有那樣的事,人家還會舉行"老家周"①來表示慶祝呢。

  我回到後院的車房去。那只輪胎就靠在牆上,不過我自己才不願意來把它安上呢。我把汽車退出來,掉了個頭。她站在車道旁。我說:

  "我知道你課本一本也沒有了。我倒很想知道你把那些書弄到哪兒去了?也許你會嫌我多管閒事。當然,我沒有什麼資格來過問,我說,"不過,去年九月為這些書付了十一元六角五分的可是我。"

  ①"old Home Week"為美國的一種習俗,逢到值得慶祝的事情,邀請原來住在一起的親友來歡聚一個星期。

  "是媽媽出錢給我買書的!"她說。"你的錢我一個子兒也沒有用。如果有一天真的要用你的錢,我寧願餓死。"

  "是嗎?"我說。"這些話你到外婆跟前說去,看她有什麼反應,你看來並沒有光著身子不穿衣服嘛,"我說,"雖說你臉上塗的那玩意兒遮住的地方比全身的衣服遮住的還多一些。"

  "你以為這些東西花過你或是外婆一分錢嗎?",

  "問你外婆去!"我說。"問她那些支票都怎麼樣了。據我記得,你還親眼見到她燒掉一張呢。"她根本沒在聽,她胭脂塗得那麼厚,簡直把臉都粘住不能動了,眼睛也象惡犬那樣,直愣愣地瞪著。

  "要是這些衣服真的用了你或是外婆一分錢,你知道我要怎麼幹?"她說,一面把一隻手按在衣服上。

  "要怎麼幹?"我說,"難道不穿衣服,鑽在一隻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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