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喧嘩與騷動 | 上頁 下頁
五一


  報三刻的鐘聲開始了。第一下鐘聲鳴響了,精確而平穩,莊嚴而乾脆,為第二下鐘聲驅走了那不慌不忙的寂靜,原來如此。如果人也能始終這樣相互交替那該多好,就象一朵火焰扭曲著燃燒了一個短短的瞬間,然後就徹底熄滅在冷冷的永恆的黑暗裡,而不是躺在那裡儘量克制自己不去想那搖晃的鐘擺。直到所有的杉材都開始具有那種強烈的死亡的香味那是班吉最最討厭的。

  我只要一想到那叢樹便仿佛聽見了耳語聲,秘密的波浪湧來,聞到了袒裸的皮肉下熱血在跳動的聲音,透過紅彤彤的眼簾觀看松了捆綁的一對對豬,一面交配一面沖到大海裡去。於是他說①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看著邪惡暫時得逞。其實它並不能永遠。於是我說它也沒有必要占上風,如此之久對一個有勇氣的人來說。

  於是他說你認為那是勇氣嗎?於是我說是的父親你不認為是嗎?於是他說每一個人都是他自己的道德觀念的仲裁者,不管你是否認為那是勇氣,反正它比那行動本身比任何行動都重要,否則的話你不可能是認真的——於是我說你不相信嗎?我可是認真的——於是他說我看你是過於認真了才這樣要使我震驚,否則,你是不會感到萬不得已非告訴我你犯了亂倫罪不可的——於是我說我並沒有說謊,我並沒有說慌——於是他說你是想把一樁自然的出於人性所犯的愚蠢行為昇華為一件駭人聽聞的罪行,然後再用真實情況來拔除它——於是我說那是要將她從喧鬧的世界裡孤立出來。

  這樣就可以給我們擺脫掉一種負擔而那種聲音就像是從來沒有向過一樣——於是他說你當初是存心要她幹的吧——於是我說我當初害怕這樣做,我怕他會同意。這樣一來就沒有什麼好處了,可是如果我能使你相信我們幹了那樣的事那麼事情就會真的是那樣了,而別人的事就會不是那樣而整個世界就會暄叫著離開我們——於是他說道關於那另外的一件事你現在倒也沒有撒謊,不過你對你自己內心的思想,對普遍真理的那一個部分亦即自然事件的遞迭次序以及它們的原因仍然蒙然無所知,這些原因使每個人的頭上籠上陰影,包括班吉在內你沒有考慮到有限性的問題,你在考慮的是一種神化的境界,在這種境界裡一種暫時的思想狀態會變成勻稱超出在肉體之上,它不但意識到自己也意識到肉體的存在它不會完全拋棄你,甚至於也不會完全消滅。

  於是我說暫時的——於是他說你不禁要以為有一天它再也不會象現在那樣地傷害你,你似乎僅僅把它看成是一種經驗使,你一夜之間頭髮變白不妨這麼說可是一點也不會改變你的外貌,你在這些情況下是不會做這件事的,這將是一場賭博奇怪的是這種被不幸事件所孕育的人,每一下呼吸都是一次新的。

  投擲所擲的骰子裡早已灌了鉛,肯定對他不利這樣的一個人還不願面對最後的判決。其實他事先早已知道他是遲早要面對的,不必試用種種權宜之計包括用暴力也包括連三歲孩子也騙不過的小手法,直到有一天在極度厭惡中他孤注一擲盲目地翻開一張牌不管是誰即使是在失望或悔恨或失去親人時襲來的第一陣盛怒之中也不會這樣做的,只有等他認識到即使是失望或悔恨或失去親人對於一個陰鬱的賭徒來說也並不特別重要時才會這樣做——於是我說暫時的——於是他說很難相信一種愛或一種哀愁會是一種事先沒有計劃便購買下來的債券,它是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自己成長起來的。

  而且是事先不給訊號就湧進了自己的記憶,並被當時正好當道的任何一種牌號的神所代替的。不,你不會那樣做的,直到你開始相信即使她也是不大值得為之感到失望的——於是我說我是永遠不會做那樣的事的,沒有人知道我所知道的事——於是他說我想你最好馬上就致坎布裡奇去,你或者先去緬因州呆上一個月,如果你節約些錢還是夠用的,這樣做也許是樁好事。因為精打細算地使用每一個子兒比耶穌治癒了更多的創傷——於是我說就算我能理解你的用意,我下一周或是下個月在那兒是會理解的——於是他說那你就該記住你進哈佛是你母親畢生的夢想。

  從你生下來時起她就懷著這樣的希望,而我們康普生家的人是從來不讓一位女士失望的——於是我說暫時的這樣做對於我,對於我們大家都是有好處的——於是他說每一個人是他自己的道德觀念的仲裁者,不過誰也不該為他人的幸福處方——於是我說暫時的——於是他說這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一個詞了,世界上別的什麼也沒有,這不是絕望直到時間還不僅僅是時間直到它成為過去。

  ①從"於是他說"起昆丁回想凱蒂失身後他與父親的一番談話。由於昆丁處在自殺前高度亢奮的精神狀態中,這段對話是沒有邏輯、混亂不堪的。讀者可視為精神不正常者的譫語。為清楚計,我們用破析號把兩人的對白分開。原文是沒有任何標點的。

  最後一下鐘聲也打響了。終於鐘聲不再震顫,黑暗中又是一片寂靜了。我走進起坐間打開了燈。我穿上背心。汽油味現在淡得多了,幾乎聞不出來了,在鏡子裡也看不出有什麼血跡了。至少不象我眼睛上那麼明顯。我穿上外衣。給施裡夫的那封情在衣服裡格拉格拉地響,我把它拿出來再檢查一遍地址,把它放在我側邊的口袋裡。接著我把表拿到施裡夫的房間裡去,放在他的抽斗裡,我走進自己的房間取了一塊乾淨的手帕,走到門邊,把手伸到電燈開關上。這時我記起了我還沒有刷牙,因此得重新打開旅行袋。

  我找到了我的牙刷,往上面擠了些施裡夫的牙膏,便走出去刷牙。我儘量把牙刷上的水擠幹,把它放回到旅行袋裡去,關上袋子,重新走到門口。我關燈之前先環顧了一下房間,看看還漏了什麼沒有,這時我發現忘了戴帽子了。我必須經過郵局,肯定會碰到個把熟人,他們會以為我明明是個住在哈佛四方院子宿舍裡的一年級生,卻要冒充四年級生。我也忘記掉刷帽子了,不過施裡夫也有一把帽刷,因此我也不必再去打開旅行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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