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喧嘩與騷動 | 上頁 下頁
四三


  "是的,夫人。我是想去取的,可是我一直沒機會回去。"

  "要不是麥肯齊先生,我不知道還要在那兒坐在汽車裡等多久呢。他告訴我們你沒有回去,這就空出來一隻座位,我們就邀請他一起參加了。不過我們還是非常歡迎你來的,愛肯齊先生。"施裡夫一聲不吭,他抱著兩隻胳膊,眼光越過吉拉德的鴨舌帽向前瞪視。這種帽子,據布蘭特太太說,是英國人開汽車時戴的。我們經過那幢房子後,又經過了三幢,來到一個院子前,那個小姑娘就站在院門口。她現在手裡沒有麵包了,她臉上一道一道的,像是沾上了煤末。我向她揮揮手,她沒有理我,僅僅緩緩轉動著腦袋,用她那雙一霎不霎的眼睛追隨著我們的汽車。接著我們行駛在一堵牆前,我們的影子在牆上滑過,過了一會兒,我們駛過一張扔在路邊的破報紙,我又忍不住大笑起來。我感覺到它就在我的嗓子眼裡,我朝車窗外的樹林裡看去,下午的陽光斜斜地掛在樹上,我想著這個下午所經歷的事,想起那只鳥和那些游泳的男孩。可是我仍然抑制不住要笑。這時我明白,如果我過度抑制自己,我會哭起來的,我想起我以前想過:我做不了童男子了,因為有那麼多姑娘在陰影裡走來走去,用柔和的鶯聲燕語在說悄悄活,她們呆在暗處,聲音傳了出來,香氣傳了出來,你看不到她們的星眸卻能感到她們用眼光在掃射你,可是如果事情那麼容易做到那就算不得一回事了。如果那算不得一回事那我算什麼這時布蘭特太太說了,"昆丁,你怎麼啦?他是病了吧,麥肯齊先生?"於是施裡夫用他胖嘟嘟的手拍拍我的膝蓋,斯波特開口說話,我呢,也不設法克制笑聲了。

  "麥肯齊先生,如果那只籃子妨礙他的話,請你挪到你腳底下去。我帶來了一籃子葡萄酒,因為我認為年輕的紳士應該喝點酒,儘管我的父親,吉拉德的外公"做過這樣的事嗎①你做過這樣的事嗎。在朦朧中只有極微弱極微弱的光線。

  "年輕人弄到了酒,自然就喝,"斯波特說。"是嗎,施裡夫?"她的膝蓋上臉仰望著天空她臉上脖子上一片忍冬的香味

  "也喝啤酒,"施裡夫說。他的手又拍拍我的膝蓋。我又挪動了一下膝頭。象薄薄的一層紫丁香色的塗料。

  "你算不上紳士,"斯波特說,讓他橫梗在我們中間直到她的身影依稀可以從黑暗中辨認出來。

  "是的。我是加拿大人,"施裡夫說。談起了他船槳跟隨著他一路眨眼前進,那種帽子可是英國人開汽車時戴的,一路上不斷向下傴去。這兩個人合二而一怎麼也分不清了②他當過兵殺過人。

  "我非常喜歡加拿大,"丹吉菲爾小姐說。"我覺得那地方美極了。"

  ①聯想到凱蒂失去貞操那晚他與凱蒂談話的情景,下面幾段就是當時汽車中幾個人的對白和他頭腦屯的回憶的交錯。

  ②昆丁在這裡下意識地把吉拉德與凱蒂的情人達爾頓·艾密司混淆了起來。

  "你喝過香水嗎?'斯波特說。他一隻手就能把她舉到自己肩膀上帶著她跑著跑著。

  "沒喝過,"施裡夫說。那畜生跑著,兩隻背相疊在一起她在眨著眼的槳影中變得模糊了跑著。那只優波流斯①的豬一邊跑著一邊交配凱蒂在這期間裡和多少個。

  "我也沒喝過,"斯波特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很多我心裡有件很可怕的事很可怕的事。父親我犯了罪。②你做過那樣的事嗎。我們沒有我們沒有做過我們做過嗎?

  "而吉拉德的外公總是在早飯前自己去采薄荷,那時枝葉上還沾著露水。他甚至不肯讓老威爾基③碰那棵薄荷,你記得嗎,吉拉德?他總是自己采了自己配製他的薄荷威士忌。他調酒上頭可挑剔了,象個老小姐似的,他記住了一份配方,一切都按這配方來要求。他這份配方只告訴過一個人,那是"我們做過你怎麼會不知道呢?如果你有耐心聽,那就讓我來告訴你那是怎麼一回事,那是一樁罪行,我們犯下了一樁可怕的罪行。那是隱瞞不了的,你以為可以,不過你聽我說呀,可憐的昆丁!你根本沒有做過這件事是不是,我要告訴你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要告訴父親,這樣一來這就成為事實了。因為你愛父親,這樣一來我們只有出走這一條路了。④為刺人、恐懼與聖潔的火焰所包圍。我會逼你承認我們做過這件事的,我比你力氣大,我會逼你說是我們幹的,你過去以為是他們幹的,其實是我聽著我一直是在騙你其實是我你當時以為我在屋子裡

  ①古希臘神話中的神,冥府的管理者,他常以牧豬人的形象出現。

  ②昆丁堅持要去向父親承認他犯下了亂倫的大錯。

  ③吉拉德外公家的黑男傭。

  ④昆丁企圖用這一手段把自己與凱蒂從這個世界中"游離"開來。他不願凱蒂與別的男子有什麼瓜葛。

  那裡彌謾著那該死的忍冬香味,儘量不去想那秋千,那雪杉,那神秘的起伏,那攪混在一起的呼吸,吮吸著狂野的呼吸,那一聲聲是的是的是的是的。"他自己從來不喝酒,可是他總是說一籃子酒①你上回念的是哪本書在吉拉德划船服裡的那一本,是每一個紳士郊遊野餐時必不可少的用品"你當時愛他們嗎。凱蒂,你當時愛他們嗎?他們撫觸到我時我就死過去了。

  她一時站在那裡,②不一會兒他就大叫大喊起來使勁拉她的衣服。他們一起走進門廳走上樓梯,一面大叫大喊把她往樓上推,推到浴室門口停了下來,她背靠在門上一條胳膊擋住了臉,他大叫大喊想把她推進浴室去。後來她走進餐廳來吃晚飯,T·P·正在喂他吃飯,他又發作了,先是嗚嚕嗚嚕地哼哼,她摸了他一下他便大叫大喊起來,她站在那兒眼睛裡的神色就象一隻被貓逼在角落裡的老鼠那樣。後來,我在灰暗的朦朧中奔跑,空氣中有一股雨的氣息以及潮濕溫暖的空氣,使各種各樣的花吐出芬芳而蛐蛐兒在高一陣低一陣地鳴叫。用一個移動的沉寂的圈子伴隨著我腳步的前進。"阿歡"③在柵欄裡瞧我跑過,它黑乎乎的有如晾在繩子上的一條被子,我想那個黑鬼真混蛋又忘了喂它了。我在蛐蛐鳴叫聲的真空中跑下小山就像是掠過鏡面的一團氣流。她正躺在水裡,她的頭枕在沙灘上水沒到她的腰,腿間在那裡拍動著水裡,還有一絲微光,她的裙子已經一半浸透隨著水波的拍擊在她兩側沉重地掀動著,這水並不通到哪裡去,光是自己在那裡撲通撲通地拍打著,我站在岸上水淹不到的地方。我又聞到了忍冬的香味,濃得仿佛天上在下著忍冬香味的濛濛細雨,在蛐蛐聲的伴奏下它幾乎已經成為你的皮肉,能夠感覺到的一種物質。

  ①昆丁耳朵裡同時聽到布蘭特太太的話和車中另一個人的話,句中從"你上回"到"那一本",即這人所講的話。

  ②又轉移到凱蒂失去貞操的那晚。下面的"他"指的是班吉。

  ③就是康普生家養的那匹馬。

  "班吉還在哭嗎?"

  "我不知道,是的我不知道。"

  可憐的班吉。

  我在河溝邊坐下來。草有點濕,過不了一會我發現我的鞋子裡滲進水了。

  你別再泡在水裡了,你瘋了嗎?

  可是她沒有動,她的臉是朦朦朧朧的一團白色,全靠她的頭髮才跟朦朦朧朧的沙灘區分開來。

  快上來吧。

  她坐了起來,接著站起身來,她的裙子沉重地搭在她身上,不斷地在滴水。她爬上岸衣服耷拉著,她坐了下來。

  你為什麼不把衣服擰擰乾,你想著涼不成。

  對了。

  水汩汩地流過沙呷,被吸進去一部分又繼續流到柳林中的黑暗裡去。流過淺灘時水波微微起伏,像是一匹布,它仍然保留著一絲光線,水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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