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喧嘩與騷動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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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的血還是我的血。哦,我們走在薄薄的塵土上,在一束束光柱從樹叢裡斜照下來的薄薄的塵上上,我們的腳步象橡皮一樣,幾乎不發出什麼聲音。我又能感覺到河水在隱秘的陰影裡迅疾而靜靜地流淌。 "你的家真遠,是嗎。你真聰明,這麼遠還能一個人到鎮上去買麵包。"這就跟坐著跳舞似的,你坐著跳過舞嗎?我們能聽到下雨聲,小穀倉裡有一隻耗子在走動,空空的馬欄星沒有馬兒。你是怎麼摟住跳舞的是這麼摟的嗎? ①又從凱蒂與他頂嘴的事想到另一次他與娜塔麗玩"坐下來跳舞"的情景。 哦。 我一直是這麼摟的,你以為我力氣不夠大,是嗎? 哦哦哦哦 我摟的是這麼一直我是說你聽見我方才說的沒有?我說的是... 哦哦哦哦 那條路繼續向前延伸,靜寂而空蕩蕩的,陽光越來越斜了。她那兩條直僵僵的小辮子在辮梢處是用深紅色的小布頭紮起來的。她走路時包麵包的紙的一角輕輕地拍打著,麵包的尖兒露了出來。我停了下來。 "喂,我說。你真的是住在這邊嗎?我們走了快一英里了,一幢房子也沒有啊。" 她瞧瞧我,陰鬱的眼睛詭秘而又友好。 "你住在哪兒啊,小妹妹?難道不是住在鎮上?" 樹林裡不知哪兒有一隻鳥在叫喚,在斷斷續續、不經常出現的斜射的陽光之外。 "你爸爸要為你擔心了。你買了麵包不馬上回家,你爸爸該拿鞭子抽你了吧?" 那只鳥又在啼鳴,仍然看不見它在哪兒,只聽見一個毫無意義的深沉的聲音,高低也沒有變化,它突然停止了,仿佛是被刀子一下子切斷似的,接著又啼鳴起來,而河水在隱秘的地方迅疾而靜靜地流淌的那種感覺又出現了,這既不是看見的也不是聽到的,而是感覺出來的。 "哦,真該死,小妹妹。"大約半張包麵包的報紙已經軟疲疲地掛了下來。"這張紙現在已經不起作用了。"我把它扯了下來,扔在路旁。"走吧,咱們還得回鎮上去呢。我們這回打河邊走回去吧。" 我們離開了那條路。在青苔之間生長著一些蒼白色的小花,還有對那聽不見看不到的水的感覺。我摟的是這麼一直我是說我一直是這麼摟的。她站在門口瞧著我們兩隻手插在後腰上。你推我了那是你不好把我弄得好疼 我們方才是在坐著跳舞,我敢說凱蒂不會坐著跳舞。 別這樣別這樣。 我不過是想把你衣服後背上的草皮粒屑撣掉。 你快把你那雙下流的髒手拿開,別碰我,都是你不好,你把我推倒在地上,我恨死你了。 我不在乎她在瞧著我們仍然氣鼓鼓的地走開去了我們開始聽見叫嚷聲和潑水聲;我看見一個棕褐色的人體在陽光中閃了一下。 仍然氣鼓鼓的。我的襯衫開始濕了,頭髮也開始濕了。雨點掠過屋頂,只聽得現在屋頂上響起一片雨聲,我看見娜塔麗在雨中穿過花園走去。全身都濕了。我怕你害上肺炎,你回家去吧,臭丫頭。我用盡力氣往豬打滾的水坑裡跳去,黃泥湯沒到我的腰向臭烘烘的我不斷地亂蹦,直到我倒了下去在裡面亂滾"聽見他們在河裡游泳了嗎,小妹妹?我也挺想去遊一下呢。"要是我有時間——等我有了時間我又能聽見我的表的嘀嗒聲了。泥湯比雨水暖和可是臭不可聞。她轉了過去背對著我,我繞到她的前面去。你知道我方才在幹什麼嗎?她轉過身去我繞到她的前面去,雨水滲進了泥沼滲透了她的衣裙使她的小背心緊緊地粘在身上弄得臭氣沖天。我只不過是抱了抱她①我方才不過就幹了這個。她扭過身去我又繞到她的前面去。我只不過是抱了抱她,我告訴你。 ①這裡的"她"指娜塔麗,前面後面的"她"都指凱蒂。 我才不在乎,你方才幹了什麼呢? 你不在乎你不在乎,我要讓你在乎。她把我兩隻手打了開去,我用一隻手把稀泥抹在她身上,她用濕巴掌摑了我一個耳光,我都沒有感覺到。我從褲腿上刮下稀泥塗在她那淋濕而僵直的轉動著的身體上,聽到她的手指抓我臉的聲音,可是我毫無感覺。儘管我的嘴唇舔到雨水,開始覺得甜絲絲的。在水裡的那些人先看到我們,那些頭和肩膀露出在水面上的人。他們嚷叫著,其中一個蹲著的人挺直身子,跳到他們當中去了。他們看上去活象一隻只海狸,河水在他們下巴額邊拍打著,他們喊道: "把小姑娘帶開!你帶女孩子來想幹什麼?走開走開!" "她不會傷害你們的。我們只想看一會兒。" 他們蹲在水裡。他們的腦袋湊在一起注視著我們,接著他們散開朝我們沖來,用手舀起水向我們潑來。我們趕緊躲開。 "小心點,孩子們,她不會傷害你們的。" "滾開,哈佛學生!"那是第二個男孩,就是方才在橋上想要馬和馬車的那個。"潑他們呀,夥伴們!" "咱們上岸去把他們扔到水裡,"另一個孩子說。"我才不怕女孩子呢!" "潑呀!潑呀!"他們一面潑水,一面向我們沖來。我們往後退。"滾開!"他們喊道,"快點滾開!" 我們走開了。他們緊挨著河岸蹲著,滑溜溜的腦袋在明晃晃的河水上排成一行。我們繼續往前走。"那兒不是咱們去的地方,是不是?"陽光從枝葉間透進來照在點點青苔上,光線更平更低了。"可憐的孩子,誰叫你是個丫頭呢。"青苔之間長著一些小花,我從未見到過這麼小的花。"誰叫你是個丫頭呢,可憐的孩子。"沿河有一條小徑,彎彎曲曲地向前伸延。到這裡,河水又變得平靜了,黑黑的、靜靜的,流得挺急。"誰叫你是個丫頭,可憐的小妹妹。"我們喘著氣躺在潮濕的草地上雨點象冰冷的子彈打在我的背上。你現在還在乎不在乎? 我的天哪,咱們髒得趕上泥猴了。快起來。雨點打在我的前額上,打到哪兒哪兒便感到刺痛,我的手沾上了紅色的血給雨一淋現出了一道道粉紅色。你疼嗎?① 當然疼的,你以為會怎麼樣? 我剛才真想把你的眼珠都摳出來,我的天哪。咱們准是臭得沒法說了,咱們還是到小河溝裡去洗洗吧"又來到鎮上了,小妹妹。你現在非得回家不可了。我也得回學校去了。你看天已經不早了。你現在該回家去了,是不是?"可是她僅僅用她那雙陰鬱、詭秘、友好的眼睛盯視著我,那只露出了一半的長麵包還緊緊地抱在胸前。"麵包都濕了。我還以為我們及時跳開沒潑到水呢。"我拿出手帕想把麵包擦擦乾,可是一擦面包皮就往下掉,於是我就不擦了。"只好讓它自己幹了。你這麼拿。"她就按我教的拿著。現在麵包的模樣像是給耗子啃過的一樣。於是水沿著蹲在溝裡的背脊一點點往上升那層脫落的泥皮發出了惡臭雨點啪達啪達地打著皮膚上顯出了一個個小坑就象熱爐子上的油脂似的。我告訴過你我會讓你在乎。 我才不在乎你幹了什麼呢。 這時我們聽到了跑步聲,我們停下腳步扭過頭來,看見這人沿著小路朝我們奔來,平平的樹影在他的大腿上滑過。 ①他的臉被凱蒂抓得出了血,所以凱蒂這樣問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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