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喧嘩與騷動 | 上頁 下頁
三一


  如果方才那聲鐘聲是報三刻的,那麼現在離十二點十分鐘也不到了。一輛車剛開走,已經有人在等下一輛了。我問那人,可是他也不知道正午以前是否還會開出一輛,因為那是城鎮之間的區間車,不會有那麼多。現在離站的又是一輛無軌電車。我跳了上去①。你可以感覺到正午馬上要來臨了。我不知道在地底下的礦工是否也感覺得到。這正是要拉汽笛的原因!因為人們在流汗,要是離開流汗的地方相當遠你就不會聽到汽笛聲在八分鐘之內你就會到達不用流汗的波士頓。父親說,人者,無非是其不幸之總和而已。你以為有朝一日不幸會感到厭倦,可是到那時,時間又變成了你的不幸了,這也是父親說的。一隻系在一根無形的線上的海鷗在空中給拖了過去。你呢,你拖著你幻滅的象徵進入永恆。接著羽翼顯得一點點變大了父親說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彈奏豎琴②。

  ①昆丁想到郊外去,但是中午快到了,區間公共汽車看樣子還不會來。昆丁怕聽正午的汽笛聲,便跳上一輛馬上要駛高車站的電車。

  ②據福克納作品的銓注者解釋,"彈奏豎琴"象徵死亡。

  電車每停一回我就能聽到我的表聲,只是停下來的次數並不算多人們已經在吃飯才能彈奏。吃飯關於吃飯的亭你肚子裡也存在著空間空間與時間攪亂了、肚子說中午到了大腦說是吃飯的時候了。好吧。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人們都從辦公室走出來。無軌電車現在停得不那麼頻繁了,人們都下車吃飯,車子裡空蕩蕩的。

  現在十二點肯定過了,我跳下車在我的影子上站了一會兒過了片刻來了一輛車我跳上車回到區間車站①。正好有一輛車馬上要開走,我在車窗邊找了個座位。車子啟動了,我看著車子困倦地駛過一排排退潮時露出來的沙洲,駛進了樹林。我偶爾也能瞥見那條河,我想在下游新倫敦的那些人該有多好。如果天氣和吉拉德的小艇在閃閃發光的午前陽光中莊嚴地前進,這時我又納悶起來那個老太婆這回又想幹什麼呢,居然在早上十點鐘以前給我送來一張字條。吉拉德成了什麼形象居然我成了達爾頓·艾密司「 哦,石棉」 昆丁開了一槍②他周圍的一個人物。反正是跟女孩子們有關係的事。女人們的確有他的聲音總是壓過那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話聲③罪惡總是有一種親和力④,她們相信女人都是靠不住的,而某些男人又過於天真保護不了自己。是些平凡的女孩子嘛。都是些遠親與世交,只消和她們打打交道,身份高些的人就仿佛欠了她們什麼親戚情份似的。而布蘭特太太也就坐在那兒當著她們的臉告訴我們,吉拉德的臉具有他們家的全部特徵,老天爺的安排真太不象活,因為男人是不用長得太漂亮的,不漂亮反而更好,可是女孩子家要是不漂亮可就完了。她用一種洋洋自得的贊許聲調。昆丁朝赫伯特開了一槍,他的聲音直穿過凱蒂房間的地板。"給我們講吉拉德那些情婦的事。"他十六歲那年有一天我跟他說,那張嘴長在你臉上真是可惜了的,應該長在一個姑娘家的臉上才對,你們能想像在朦朧的光線中窗簾,隨著蘋果花的香氣飄了進來,她的頭在微光中斜斜地靠著,兩隻穿睡袍的胳膊反扣在腦袋後面,那聲音響徹在伊甸園的上空。新娘的衣服放在床上,她鼻子旁邊從蘋果樹上看去⑤他怎麼說的?才十六歲,你們記住這一點。'媽媽,'他說,'事情總是這樣的。'"那時吉拉德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透過眼睫毛瞧著兩三個姑娘。而那幾個姑娘的眼光也一個勁地象燕子一樣直向他眼睫毛撲去。施裡夫說他一直納悶"你會照顧班吉和父親嗎⑥?"

  ①昆丁避開了正午的汽笛聲之後,坐上回頭車。

  ②想起去夏自己在橋上與達爾頓·文密司鬥毆的情形。

  ③又想起凱蒂結婚前夕自己與凱蒂談話的情景。

  ④又回到目前,想到布蘭特太太如何裝腔作勢,擺出一副貴族氣派。

  ⑤昆丁回憶起凱蒂結婚前夕自己和凱蒂在她的臥室裡的一次談話。

  ⑥仍然是昆丁與凱蒂的談話。

  你最好少提班吉和父親,你什麼時候關懷過他們,凱蒂!

  答應我!

  你用不著為他們操心,你這一回事情辦得挺順利!

  答應我,我身子不舒服呢。你一定得答應,不知道是誰發明這個笑話的①。不過他一直認為布蘭特太太是個保養得很好的女人。他說她正在培養吉拉德,有朝一日去勾引一位女公爵呢。她管施裡夫叫"那個加拿大小胖子",兩次她根本不跟我商量就要撤換我同宿舍的人,一次她要我搬出去,另一次他在朦朧的微光中打開了門。他的臉象只南瓜餡兒餅。

  ①這一句接上頁末一行的前半句"施裡夫說他一直納悶"。

  "好了,我要跟你好聚好散了。殘酷的命運之神也許會把我們拆散,可是我再也不會愛別人了。永遠不會了。"

  "你亂七八糟的說些什麼呀?"

  "我說的是那位殘酷的命運之神,她身上裹的杏黃絲綢足足有八碼長,戴的一磅磅的金屬首飾比羅馬樓船上劃槳的奴隸身上的枷鎖還要重,她又是從前的'同盟派'那位不同凡響的大思想家她那寶貝兒子的唯一的擁有者和產業主。"接著施裡夫告訴我,她如何到舍監那裡去要舍監把他轟出我的房間,而那個舍監倒顯出了某種下等人的牛勁兒,堅持要先跟施裡夫本人商量。接著她又提出要他馬上派人去把施裡夫叫來當場通知施裡夫,舍監也不願這樣做,所以後來她對施裡夫簡直是一點也不客氣。"我一向抱定宗旨不說女人的壞話,"施裡夫說,"可是這位太太真不愧為貴合眾國與敝自治領①最最不要臉的母狗。"而現在,她纖手親書的信就放在桌上,發出了蘭花的色澤與芳香。如果她知道我幾乎就在我房間的窗子下經過知道信就在裡面卻不。伯母大人敬稟者②晚迄今尚未有幸捧誦惠書然晚願先期請求鑒諒因晚今日或昨日或明日或任何一回。我所記得的另一件事是吉拉德如何把他的黑種僕人推下樓去那黑人苦苦哀求希望讓他在神學院注一個冊這樣就可以待在他的主人吉拉德少爺身邊了。那黑人又是如何一路熱淚盈眶跟在吉拉德少爺的馬車邊跑呀跑呀一直跑到火車站。我還要等一直等到他們再講那個鋸木廠的丈夫的故事,卻說那個戴綠頭巾的拿了支獵槍來到廚房門口,吉拉德從樓上下來一下子把槍折成兩段把它還給王八丈夫,掏出一條絲手帕來擦了擦手順手把手帕扔進火爐。這個故事我只聽過兩遍聲音直撲他的,我方才看見你上這兒來了,所以我找了個機會來這兒,我想我們不妨認識一下來支雪茄如何③。

  ①指美國與加拿大。

  ②昆丁在想像自己給布蘭特太太寫回信。

  ③又想起與赫伯特·海德見面那天(1910年4月23日)的情形。昆丁坐赫伯特·海德的汽車回到家中。赫伯特找了個機會來到書房,與昆丁單獨談話。

  謝謝我不會抽煙!

  不抽嗎,自從我離開之後哈佛的變化准是很大吧。我點火你不介意吧?

  不要客氣。

  謝謝。我聽到過很多關於你的事,我想若是我把這根火柴扔在屏風後面你母親大概不會在乎的吧。你說呢,凱丹斯在裡克的時候整天整天都談你的事,我都吃醋了,我對自己說這個昆丁到底是誰呢。我一定要看看這畜生長得什麼模樣,因為我一見到那個小妞兒可以說真是一見鍾情,明白嗎?我想告訴你也沒有什麼關係,我怎麼也沒有料到她不斷提到的男人原來就是她的哥哥。如果世界上只有你這麼一個男人,她提的次數也不會更多一些,做丈夫的更不在話下了。你真的不想抽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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