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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那黑人逝碰我的膝蓋。"借光,"他說,我把腿向外移了移讓他過去。我們正沿著一堵空牆行駛,電車的鏗鏗聲彈回到車廂裡,聲波打在那些膝上放著籃子的女人和那個油污的帽子的帽帶上插著一隻煙斗的男人身上。我聞到了水腥味,接著穿過牆的缺口我瞥見了水光①和兩根桅杆,還有一隻海鷗在半空中一動不動,仿佛是停棲在桅杆之間的一根看不見的線上。我舉起手伸進上裝去摸摸我寫好的那兩封信。這時,電車停了,我跳下電車。

  ①這裡指的是查爾斯河。該河在入海處隔開了波士頓與哈佛大學所在地坎布裡奇。河東南是波士頓,河西北是坎布裡奇。

  吊橋正打開了讓一隻縱帆船過去。它由拖船拖著,那條冒著煙的拖船緊挨在它的舷後側行駛。縱帆船本身也在移動,但一點也看不出它靠的是什麼動力,一個光著上身的漢子在前甲板上繞繩圈,身上給曬成了煙草色。另一個人,戴了頂沒有帽頂的草帽,在把著舵輪。縱帆船沒有張帆就穿過了橋,給人以一種白日見鬼的感覺,三隻海鷗在船廄股上空尾隨,像是被看不見的線牽著的玩具。

  吊橋合攏後,我過橋來到河對岸,倚在船庫上面的欄杆上。浮碼頭邊一條船也沒有,幾扇閘門都關著。運動員現在光是傍晚來划船,這以前都在休息。②橋的影子、一條條欄杆的影子以及我的影子都平躺在河面上,我那麼容易地欺騙了它,使它和我形影不離,這影子至少有五十英尺長,但願我能用什麼東西把它按到水裡去,按住它直到它給淹死,那包像是一雙皮鞋的東西的影子也躺在水面上。黑人們說一個溺死者的影於是始終待在水裡等待著他的。影子一閃一爍,就像是一起一伏的呼吸,浮碼頭也慢慢地一起一伏,也象在呼吸。瓦礫堆一半浸在水裡,不斷癒合,被沖到海裡去;沖進海底的孔穴與壑窟。水的移動真是相當於那個的那個。人類一切經驗的Reducto absurdum嘛,而那兩隻六磅重的熨斗,比裁縫用的長柄熨斗還沉呢。迪爾西又該說這樣浪費罪過罪過了。奶奶死去的時候班吉知道的。他哭了。他聞到氣味了。他聞出來了。

  ②這兒是哈佛大學划船運動員放船的船庫。

  那只拖船又順水回到下游來了,河水被劃破,形成一個個滾動不已的圓柱體,拖船過處,波浪終於傳到河邊,晃動著浮碼頭,圓柱形的水浪拍擊著浮碼頭,發出了撲通撲通的聲音,傳來一陣長長的吱嘎聲,碼頭的大門給推後去,兩個人拉了只賽艇走了出來。他們把賽艇放入水中,過了一會兒,布蘭特②帶著兩把槳出現了。他身穿法蘭絨衣褲,外面是一件灰茄克,頭上戴一頂硬梆梆的草帽。不知是他還是他母親在哪兒看到說,牛津大學的學生是穿著法蘭絨衣褲戴著硬草帽划船的,因此三月初的一天他們給吉拉德買了一條雙槳賽艇,於是他就穿著法蘭絨衣褲戴著硬草帽下河划船了。船庫裡的人威脅說要去找警察③,可是布蘭特不理他們,還是下河了。他母親坐著一輛租來的汽車來到河邊,身上那套毛皮衣服像是北極探險家穿的,她看他乘著時速二十五英里的鳳離岸而去,身邊經常出現一堆堆肮髒的羊群似的浮冰。從那時起我就相信,上帝不僅是個上等人,是個運動員;而且他也是個肯塔基人。他駛走後,他母親掉過車頭開回到河邊,在岸上與他並排前進,汽車開著低速慢慢地行駛。人們說你簡直不敢說這兩人是認得的,那派頭就象一個是國王,另一個是王后,而人甚至都不對看一眼,只顧沿著平行的軌道在馬薩諸塞州移動,宛若一對行星。

  ②吉拉德·布蘭特,昆丁的哈佛大學同學,也是南方人(據後面說是肯塔基州人)。他是個闊少爺,非常傲慢無禮。他的母親為人勢利、一舉一動都模仿英國貴族的氣派。

  ③三月天氣太冷,河面上都是浮冰,不宜下河划船。

  現在,他上了船開始劃槳。他如今劃得不錯了。他也應該劃得不錯了。人家說他母親想讓他放棄划船,去幹班上別的同學幹不了或是不願幹的事,可是這一回他倒是很固執。如果你可以把這叫作固執的活,他坐在那兒,一面孔帝王般無聊的神情,頭髮是感曲而金黃色的,眼珠是紫色的,長長的眼睫毛還有那身紐約定做的衣服,而他媽媽則在一旁向我們誇耀她的吉拉藹的那些馬怎麼樣,那些黑傭人怎麼樣,那些情婦又是怎麼樣。肯培基州為人夫與人父者有福了,因為她把吉拉德帶到坎布裡奇來了。在城裡她有一套公寓房間,吉拉德自己也有一套,另外他在大學宿舍裡又有一套房間。她倒允許吉拉德和我來往、因為我總算是天生高貴,投胎時投在梅遜一迪克遜線①以南,另外還有少數幾個人配做吉拉德的朋友,也是因為地理條件符合要求(最低限度的要求).至少是原諒了他們,或者不再計較了。可是自從她半夜一點鐘在小教堂門口見到斯波特出來他說她不可能是個有身份的太太因為有身份的太太是不會在晚上這個時辰出來的這以後她再也不能原諒斯波特因為他用的是由五個名字組成的長長的姓名,包括當今一個英國公爵府的堂名在內。我敢肯定她准是用這個想法來安慰自己的:有某個曼戈特或摩蒂默②家的浪蕩公子跟某個看門人的女兒搞上了,這倒是很有可能的,先不說這是她幻想出來的還是別的情況。斯波特的確愛到處亂串;他毫無顧忌,什麼也攔不住他。

  ①南北戰爭前南方與北方之間的分界線。

  ②這兩個姓,前者屬￿諾爾曼世家,後者屬￿盎格羅-諾爾曼世家,在布蘭特太太看來,都是有貴族氣的姓。

  小艇現在成了一個小黑點,兩葉槳在陽光下變成兩個隔開的光點,仿佛小船一路上都在眨眼似的。你有過姐妹嗎?①沒有不過她們全一樣的都是騷貨。你有過姐妹嗎?她一時站在門口。都是騷貨。她來到門口的那會兒還不是達爾頓·艾密司、達爾頓·艾密司。達爾頓牌襯衫②。我過去一直以為它們是卡其的;軍用卡其,到後來親眼看到了才知道它們是中國厚綢子的或是最細最細的絨布的因為襯衫把他的臉③襯得那麼黃把他的眼睛襯得那麼藍。達爾頓·艾密司。漂亮還算是漂亮,只是顯得粗俗;倒像是演戲用的裝置。只不過是紙漿做的道具,不信你摸摸著。哦,是石棉的。不是真正青銅的。只是不願在家裡與他見面。④

  ①又想起1用0年夏未遇到達爾頓·艾密司那一天。這一句話是昆丁說的,下一句是達爾頓·艾密司說的。

  ②從達爾頓·艾密司聯想到達爾頓牌襯衫。

  ③又從襯衫想到達爾頓·艾密司的臉。

  ④又回到凱蒂失身那天的情景,這一句是凱蒂的話。下面那一段先是達爾頓·艾密司的話,然後是昆丁與凱蒂的對話。

  "凱蒂也是個女人,請你記住了。她也免不了要象個女人那樣地行事。

  你幹嗎不把他帶到家裡來呢,凱蒂?你幹嗎非得象個黑女人那樣在草地裡在土溝裡在叢林裡躲在黑黝黝的樹叢裡犯賤呢。

  過了片刻,這時候,我聽見我的表的嘀嗒聲已經有一會兒了。我身子壓在欄杆上,感覺到那兩封信在我的衣服裡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我靠在欄杆上,瞧著我的影子;我真是把我的影子騙過了。我沿著欄杆移動,可是我那身衣服也是深色的,我可以擦擦手,瞧著自己的影子,我真的把它騙過去了。我帶著它走進碼頭的陰影。接著我朝東走去。

  哈佛我在哈佛的孩子哈佛哈佛①她在運動會上遇到一個小男孩,是個得了獎章臉上有膿瘡的。②偷偷地沿著柵欄走過來還吹口哨想把她象叫喚小狗似地叫出去。家裡人怎麼哄也沒法讓他走進餐廳於是母親就相信他是有法術的一等他和凱蒂單獨在一起他就能蠱惑住她。可是任何一個惡棍他躺在窗子下面木箱旁邊嚎叫著③只要能開一輛轎車來胸前紐扣眼裡插著朵花就行了。哈佛。④昆丁這位是赫伯特。這是我在哈佛的孩子。赫伯特會當你們的大哥哥的他已經答應給傑生在銀行裡謀一份差事了。

  ①想起他母親康普生太太給他介紹凱蒂的未婚夫赫伯特·海德時的情景,這件事發生在1910年4月23日,凱蒂結婚的前兩天。

  ②想起凱蒂小時候與一小男孩邂逅,後來與他接吻的事,時間大約是在1906或1907年。

  ③想起凱蒂結婚那天班吉的行為。

  ④下面是康普生太太介紹時吹噓自己未來的女婿如何慷慨大度。

  臉上堆滿了笑,賽璐珞似的虛情假意就像是個旅行推銷員。一臉都是大白牙卻是皮笑肉不笑。⑤我在北邊就聽說過你了。⑥一臉都是牙齒卻是皮笑肉不笑。你想開車嗎?⑦

  ⑤這裡寫昆丁對赫伯特·海德的印象。

  ⑥赫伯特·海德在哈佛時因打牌作弊被開除出俱樂部,又因考試時作弊被開除學籍,在哈佛學生中聲名狼藉。昆丁這裡有意地譏刺他。

  ⑦赫伯特為了討好凱蒂,把自己的汽車給她,讓她開車。

  上車吧昆丁。

  你來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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