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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 故事第七(4)


  「就算我是寬宏大量的,對你這種人也不應該表示寬大。對一頭沒有人性的野獸還用講慈悲嗎?要消滅它還來不及呢;只有對於人類,才談得到寬宏大量。我不是什麼猛鷹,你也不象鴿子;你是毒蛇,所以我把你看成死對頭,要懷著滿腔憤恨、拿出全身的力量,來對付你。說實話,我今天只是在懲罰你,算不得報復,所謂報復,要變本加厲、輕拳還重拳,而我現在對待你,還是客氣的呢。如果我一想起你的狠毒,真的要向你報復,即使殺死一百個象你這樣的女人也不能消我胸中這一口氣,因為我殺死你,也只是殺死一個下賤無恥的女人罷了。

  「芸芸眾生都免不了生老病死,你難道真是什麼天生尤物,能比她們強?我又何必特別愛惜你的花容月貌?只要幾年一過,你的額上就要刻滿了皺紋,你這幾分姿色就給摧毀無遺了。承你的情,叫我一聲『正人君子』,可是我這個正人君子沒有給你活活弄死,並不是由於你心不夠狠,我用不到感謝你。我只要在世上活一天,就比十萬個象你這樣的女人活上一千年更有用呢。

  「我今天叫你吃些苦頭,也就是要你知道欺騙一個有頭腦的人,尤其是欺騙一個學者,會得到怎麼樣的報;倘使你今天能夠逃出這條命,要叫你從此以後,再不敢做這種蠢事。

  「你如果急著要下塔,那為什麼不跳下來呀?或許天主會可憐你,叫你跌斷了脖子,那麼你的痛苦就解除了,而我也成為天下最快樂的人了。我要跟你說的話都說完了。我運用計謀把你騙上了塔頂;你既然能夠愚弄我,為什麼不設法自救呢?」在學者這麼奚落她的時候,那個倒楣的女人哭個不停,後來太陽愈升愈高,她聽得學者把話說完了,就說道:

  「唉,狠心的男子呀,如果那一夜千不該萬不該得罪了你,叫你生這麼大的氣,如果在你的眼裡,我是這樣罪大惡極,不管我年青美貌,不管我聲淚俱下、怎麼苦苦哀求,都不能打動你的心,博得你一絲憐憫,那麼至少你也得朝這方面想一想:我是因為完全信任你,把我的秘密全都告訴了你,才讓你如願以償,使我在這裡知過認罪,這樣,你也就應該平息一些火氣,多少有些於心不忍吧。如果我不信任你,你雖然報仇心切,也拿我無可奈何呀。

  「看老天面上,請你開個恩,饒了我吧。只要你肯饒恕我這一次,放我下去,從今以後,我就情願捨棄那個忘恩負義的男人,只認你做我的情人、我的夫君。雖然你方才把我的美貌奚落得一文不值,不過是曇花一現,可是跟旁的女人比較起來,我可以肯定說,我的美貌即使沒有什麼了不起,至少是男人追求青春歡樂的對象,而你現在並不老呀。儘管你對我這樣狠心,我相信你總不見得當真忍心眼看我走投無路。從高塔上跳下來,死於非命吧;因為只要你當初不象現在那樣虛偽,那麼我在你的眼裡該顯得多麼可愛!

  「唉,看在老天面上,發發慈悲,可憐可憐我吧!太陽漸漸熱起來了,我受了一夜寒冷,現在真受不住這樣的炎熱了。」

  那學者跟她談話,原為的是逗趣兒,就說道:

  「夫人,你信任我是為了想奪回失去的男人,並不是有愛於我,所以應該受到加倍的重罰。使你以為我多虧你自投羅網,才報得了仇,那你真是愚不可及了。我還有其他一千種報仇的方法呢。我表面上假裝愛你,其實早在你腳下挖好了千來個陷阱,即使沒有今天的事,你不久也勢必要跌入其他的陷阱,那時候你所受到的痛苦和羞辱,就要比現在厲害得多了。我現在採用這個報仇的方法,並非是為了讓你少受些活罪,而是為了可以早日出這一口氣。

  「哪怕我條條計策都失敗了。我還有一支筆,我要用這支筆淋漓盡致地寫出你的醜史,傳到你的耳裡,叫你千悔萬恨,一天有一千次愧不欲生。那筆桿子的厲害,只有曾經身受的人才能想像得到。我向天主起誓(他幫助我這一回報仇雪恥,但願一直幫助我到底!),我真想把你的種種醜事都寫出來,別說讓別人談到了,就是讓你自個兒談到了,也包管叫你羞得要挖去自己的眼珠,再也不要在鏡子裡看到自個兒的人影了。大海由小河匯流而成,你能埋怨大海嗎?

  「我已經講過了,我再也不稀罕你的愛情,也絕對不要你做我的情人。如果你有本事,你還是去做他的情人吧。從前有過一個時期我很恨他,現在我卻反而感謝他了,因為他叫你受了罪。

  「你們女人只愛那班小夥子,愛他們皮膚白嫩、胡髭黑亮,身子筆挺,又會跳舞,又會比武;其實一個中年男人哪一樣不及他們?而他還懂得許多小夥子不知道的事情。你們總以為小夥子騎起馬來勁頭大,一天可以比中年的男人多趕十來裡路。我也承認,小夥子在繡榻上跳起舞來橫衝直撞,確實有勁,可是中年的男人經驗豐富,能夠搔著癢處。好比那香甜精緻的食品,哪怕少些,也比那一大堆不入味的食品實惠些。再說橫衝直撞會把你(即使你怎樣年青)弄得筋疲力盡;穩紮穩打雖然行動緩慢些,但是把你舒舒服服地送到了目的地。

  「你們這班沒頭腦、好象家畜般的女人呀,你們光知道外表漂亮,那美貌底下的污點你們就看不見了。一個小夥子是不肯佔有了一個女人就滿足的,總是見一個愛一個,還自以為有這樣的權利。所以他們的愛情是不能持久的,你憑著切身的經驗,就是一個現成的證人。那班小夥子自以為理該受到女人的寵愛和崇拜;他們揚揚得意,在別人面前誇耀自己有多少多少情婦。難怪有許多女人寧可和教士私通,正因為他們守口如瓶呀。你或許要說,你的私情只有我和你的貼身使女兩個知道,如果你這樣想,那麼你錯了。不管在他的周圍還是在你的周圍,大家都在議論紛紛、談著你們倆的事,不過你自己聽不見罷了,因為最有關係的當事人。往往總是最後一個聽見。再說,那班小白臉無非是看中你的錢;而中年人卻情願送錢給你用。

  「所以我對你說,你看錯人啦,你既然情願跟他相好,那麼和他相好到底吧;你從前嘲笑我,現在也到來找我吧。我已找到一個情婦了,她勝過你幾倍,她比你聰明,能夠瞭解我。如果你躲在高臺上,還不明白我說話的用意,那麼你縱身跳下來吧。等你的靈魂直跌進地獄裡去了之後(這點我毫沒疑問),你就可以知道,我眼看你跌得粉身碎骨,是傷心還是開心。不過我但怕你是不肯犧牲自己讓我開心開心的。我教你一個辦法:如果太陽曬焦了你,那麼只要想想你叫我在大風大雪的夜裡受凍的情景,那麼冷熱一調和,你就不會太灼熱了。」

  可憐那娘兒聽學者的口氣分明絕不肯饒恕她了。就放聲痛哭起來,邊哭邊說道:

  「唉,既然任憑我怎樣向你求饒也不能打動你的心,請你為了對另外一個女人的愛情而憐憫我吧!聽你說,她比我聰明,而你已獲得了她的芳心;為了愛她的緣故,請你饒恕了我,把我的衣服拿來。讓我穿了下來吧!」

  學者聽她這麼說,笑了出來,又看見太陽已近中午,就說道:

  「噯,你既然拿我情人的名義來求我,那我倒不知道該怎樣拒絕你了。告訴我衣服在哪兒。我去給你拿,好讓你穿了下來。」

  那娘兒信以為真,稍覺心寬,就告訴他衣服藏在哪兒。誰知學者走出塔外,吩咐僕人監視著。不要讓別人走進塔去,等他回來再說;這麼吩咐之後,他就徑直回到朋友家裡,安閒自在地吃了午飯,然後獨自午睡去了。

  那娘兒留在塔頂上,雖然因為存著幻想,精神稍為振作了些,但是陽光愈來愈熱,她只得坐了起來,爬到靠牆的一小塊陰影裡,這樣等著,心裡說不出的難過。她一會兒盼著學者替她拿衣裳來,一會兒又完全絕望了。她這樣胡思亂想,加以一夜沒閉上眼,又憂傷過度,後來競昏昏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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