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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 故事第七(2)


  那娘兒說道:「你怎樣說,寶貝?你看,我豈不是不用嗽叭、不用風笛、也能叫別人大跳快步舞嗎?」

  「你真有這本領,我的心肝,」他笑著回答道。

  「讓我們下樓到門邊去吧,你站著別響,我跟他說話,也許聽他怎麼說,跟看著他跳舞一樣有趣呢。」

  他們就輕輕走下樓來,到了門邊,那娘兒並不打開門來,只是從門孔裡低聲叫他。學者聽見她的喚叫聲,不由得謝天謝地,以為那是來開門放他進去了,就趕到門邊,嚷道:「太太,我在這裡,看天主面上,快開門吧,我要凍死啦!」

  「喔,不錯,」那娘兒在裡邊應道,「下了一場小雪,天氣可真是冷得要命,我真怕把你凍壞了。不過我聽說,在巴黎,晚上冷得更厲害呢!此刻我還沒法放你進來,因為我那該死的哥哥今晚到我這裡來吃飯,現在還沒走!不過他快要走了,等他一走,我立刻下樓來給你開門。我好不容易才能溜出來通知你,好叫你不要著急,再安心等待片刻。」

  「唉,太太,」學者發急了,「求你看在老天面上,開了門,放我到屋裡來躲一躲雪吧!天又下雪啦——好大的雪哪,現在還下個不停呢!只要讓我得到一些兒遮蔽,我就一直等候著你的方便好了。」

  「哎呀,我的心肝,」那娘兒在裡面回答,「這不行,門一開,就會咿咿呀呀的發出聲響來,我哥哥一定會聽見的。我立刻去打發他走,那我就好回來放你進來了。」

  「那麼請你快點吧,」那學者央求道,「請你再把爐火生旺了,讓我進來烤一烤火,我已經凍僵啦!」

  「哪會有這樣的事?」那娘兒說,「你不是常在寫給我的情書上說什麼你熱烈地愛著我,燃燒著愛情的火焰嗎?現在我明白了,你一向在跟我說著玩罷了。|1~我得走了,請你安心等著我吧。」

  她的情夫正在她身旁,聽著這番話,好不得意。那娘兒說完這話,就和情夫上樓去睡了。不過他們上了床卻不曾安安穩穩睡覺,只是尋歡作樂,取笑那個倒楣的學者,就這樣把半夜工夫消磨掉了。

  可憐那學者給關在院子裡,渾身顫慄,兩排牙齒不住在打顫,活象只顴鳥。他這時候才明白過來,他是受人愚弄了。他幾次想把院門打開,可是哪兒能推得動!此外又想不出其他逃出去的方法,他活象關在籠裡的一頭獅子。只是在院子裡橫衝直撞。他詛咒天氣這麼冷,那個女人心腸這樣惡毒,那一夜這麼長;他還詛咒自己為什麼這樣愚蠢,後來他愈想愈氣,把原來的一片狂熱的愛情,變為最強烈的憎恨了。他反復思考種種報復的辦法——從前他多麼渴望和她親近,現在想報復的心,竟比從前更加迫切了。

  這一夜,真是虧他挨了過來。直到東方透出曙光,那使女一覺睡醒,才依著女主人的吩咐。下樓來給他開門,還假情假義地說道:

  「真該死,這個傢伙昨天竟纏繞了一夜!他叫我們好象坐在針氈上,害得你凍了一夜。可是實情是這樣,請你別見怪呀,好在錯過了昨夜,將來還有補報的機會。我知道我家少奶奶為著這件事,再沒有這樣難過呢。」

  那學者正燃燒著一肚子怒火,如果他修養差些,這時一定要發作了;不過他知道如果要報此仇,不能打草驚蛇,所以隱忍了怒火,低聲說道:「唉,昨夜裡真不好受,我一輩子都不曾吃過這麼大的苦頭,不過我知道這是怪不得你家少奶奶,承蒙她憐惜我,還親自下樓來向我解釋,給我安慰,但願正象你所說的,昨夜不能如願以償,往後還有機會。請你多多問候你家的少奶奶,再會吧。」

  說完之後,他不再停留,拖著一個凍僵的身子,踉蹌回家,一到家裡,就鑽進被窩,昏過去了。等他蘇醒轉來,手足已軟得沒有一絲氣力。他連忙叫人請了幾位大夫來調理,大夫問明瞭病源,對症下藥,加以他還是年富力強,天氣又在回暖,所以過了一個時期,病情逐漸好轉,筋也不抽,手足也能活動自如了;復原之後,他把自己所吃的大虧,緊記在心中,外表上卻裝得比往常更愛慕那寡婦了。

  事有淒巧,用不了多少時候,學者就找到了報復的機會。

  原來那寡婦所愛的那個後生,厭棄了她,另外結交了一個新歡,把從前的柔情蜜意都獻給了另一個女人,撇下她冷冷清清,再也不管了。倒是她跟前的使女還有忠心,眼看女主人終日淚珠漣漣,茶飯無心,替她十分著急,卻又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安慰她這失戀的痛苦。

  她正在思量,忽然望見那個學者象往常一樣,在她家門口走過,居然靈機一動,有了個好主意,她的少奶奶失去了情人,何不用法術把他召喚來,聽說學者的法術很大,她就把這意思向女主人說了。這位太太同樣是個沒有見識的女人,也不想想如果那位學者果真懂得法術,那他早已先替自己謀算了。她居然聽信了使女的話,立即打發她去向學者探問,能不能幫這一個忙,如果承蒙他答應,那麼凡是他的要求她無不樂於從命。

  女僕就把女主人的話一字不漏地向學者傳達了,喜得那個學者不禁暗暗嚷道:「謝天謝地:報仇的機會來了,我這麼一心愛她,她卻害得我好苦。現在要叫這個惡毒的女人吃點兒苦頭,也好消我這一口氣!」他回過頭來卻向使女這麼說道:

  「請回報你家少奶奶,別為這小事煩心,就算她的情人遠在印度,憑我這本領,也能叫他立即趕回來投在她腳下,向她討饒認錯。不過到底該怎麼辦,必須當面奉告,請她幾時有空,約好了地點,我一定去見她。煩你把這話轉告她,請她儘管放心了。」

  使女歸家,回報了女主人。後來她就約了學者在普拉托的聖霸西亞禮拜堂會面。她已把從前叫他險些送了命這回事忘了;兩人見面後,他就把情夫怎樣待她,以及她自己的願望和盤托出,請求他出力幫助。

  學者說道:「太太,話雖這麼說,我在巴黎留學的時候,兼修了魔法,而且自問很有心得,但是凡人作法,深遭天主痛惡,所以我立誓無論為人、還是為己,絕不妄用邪術;可是我愛你愛得這麼深。你有什麼要求,我怎麼樣也無法拒絕。即使我為了這一遭破戒,該墮入地獄,只要你吩咐,我就甘心做去。不過我先得向你聲明,作法並非象你想像那樣容易,尤其是一個女人想挽回男人的愛情,或是一個男人想跟一個女人重溫舊夢,那就益發困難了。你也許還沒想像到,因為這事全得當事人親自做去,旁人幫不了忙,她還得意志堅定才行,因為這一切都得在深更半夜、荒僻無人的地方,獨自個兒進行。我不知道你聽了這話是否就嚇退了?」

  那娘兒富於熱情,欠缺的是智慧,就這麼回答道:「我受著愛情的驅使,只要能奪回我那個負心人,什麼事都辦得到,請快告訴我應該怎樣表示決心吧。」

  「太太,」那個懷恨在心的學者說道,「我得替你做一個白蠟人像,代表你想追回的人,等到給你送去後,你必須在那殘月如鉤的一個黑夜,睡醒頭覺的時分,獨自一人,手持蠟像,赤身裸體,跳人河流,洗浴七次,浴罷之後,你還是一絲不掛,爬上高樹的樹梢,或是荒屋的頂上。手持蠟像,面朝正北。接連念咒七次——咒語的字句我會另外抄給你。念完七次,就有兩個絕頂漂亮、世所未見的童女,來到你面前,向你敬禮請安,恭侯你的吩咐;那時你只消依實直說,把自己的心願告訴她們——可要小心別把你心上人的名字說錯了—— 你把話說完,她們受命而去,功德就圓滿了。於是你可以走下來,回到原處,穿好衣服,回家去了。不消等到第二夜半夜過去,你的情人就准會趕來,痛哭流涕,向你求恩討情,寬恕他的過失,從此他就再也不會見異思遷,拋棄你了。」

  那娘兒聽了這話,深信不疑,痛苦頓時減輕了一半,仿佛已經把情夫摟在懷裡了,就說道:「不要擔心,這些我都能夠做到,而且我也想到一處最合適不過的地方。在阿諾納河上流的山谷,我有一個農莊,靠緊河岸,現在又是七月,到河裡洗個浴是非常愜意的。我還記得離河不遠,有一座荒塔,塔下擱著栗木梯子,除了偶然有牧羊人走失了牲口,爬上頂去眺望之外,就很少有人到塔上去。我準備在那兒遵照你的指示做去,希望一切做得很到家。」

  那河流、農莊和荒塔,學者本來很熟悉,所以聽得那娘兒的打算,好不歡喜,口中卻說:「太太,那地方我從沒有去過,所以農莊荒塔的地勢都不知道,但如果真象你所說的那樣,那的確是再理想也沒有了。到時候我會給你把蠟像和咒語送去。不過將來你如願以償之後,知道我的確是替你盡心盡力,那你可不能把你的諾言忘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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