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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 故事第六(1)


  安德萊烏拉和她的情人各做了一個惡夢。他們各自把惡夢說完,他忽然死在她懷裡。她因此被公署拘捕。知事想乘機姦污地,她堅決不從,後來進了修道院。

  小姐們聽了菲羅美娜的故事都很感興趣,原來那首歌曲,她們都早已聽熟了,卻不知道這首歌曲還有這麼一個來歷看見菲羅美娜已把故事講完,就吩咐潘菲洛接著講一個。他這樣說道:

  方才的故事說到夢,使我想起另外一個夢的故事來。不過上一篇故事裡的夢是涉及過去的,而我所要說的夢卻關係到未來。那故事裡的兩個人各做了一個夢,他們剛把夢兆說出來,就得到了應驗。可愛的小姐們,你們應該知道。當我們在做夢的時候,覺得夢境中的事物無一不是真實的,等到醒來之後,覺得有些是可信的,也有些叫人半信半疑,還有一些是難以置信的——可是有許多夢到後來竟都成了事實。

  因此有許多人夢見什麼就信什麼,直把夢景當做光天化日之下所看見的事物一般;因而做到好夢,醒來之後,就喜氣洋洋,做了惡夢,立刻心事重重。另外有些人呢,根本不信夢兆——除非他們當真遭遇到了夢兆所預示過的危險、才會相信。對於這兩種人我都不敢贊同,因為夢幻並不全都真實,也不完全虛假。夢幻並不全都真實,這是大家都可以知道的;夢幻並不完全虛假,方才菲羅美娜的故事已經給我們證明了,我也打算講一個故事來說明這一點。我的主張是,我們只要做人正直、問心無愧,就不必害怕惡夢,更無需因而改變自己的作風;同時做了那些慫恿你去幹壞事的好夢,也千萬不能信以為真,心安理得地違棄了人生的正道。反之,那些符合于我們善良的願望的夢幻,我們是應該深深相信的。現在,讓我開始講故事吧。

  從前勃萊西亞城裡有位紳士,叫做尼格羅·達·龐特·卡拉羅,生有幾個兒女,其中有一個年青的女兒,叫做安德萊烏拉,長得十分秀麗,還沒許配人家。鄰居有一個後生,叫做加勃裡奧托,雖是清寒子弟,卻長得相貌堂堂,舉止溫雅,安德萊烏拉把他愛上了。通過她家的一個使女的幫助,他們不但互通款曲,那後生還來到她家的大花園裡,和她幽會,陶醉在幸福的愛情裡。

  他們這樣相親相愛,直想白頭偕老、永不分離,因此私下結成夫妻,暗中來往。一天晚上,安德萊烏拉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和加勃裡奧托一起在她家花園裡,她讓加勃裡奧托躺在她懷中,兩人正當無限柔情蜜意的時候,她忽然看見有一個奇形怪狀、又黑又可怕的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裡鑽出來,緊緊揪住了他,猛地把他從自己的懷抱裡搶了去,就和他一起陷入地下,忽然不見了。她看到情人被妖怪奪去,不由得大哭大喊,就在這當兒,她醒了過來,才知道是做了一場惡夢。

  她慶倖這不是真事,可是想到這場惡夢還有些心驚膽怕。恰巧這時候,加勃裡奧托帶信給她,說是明天晚上來跟她相會。她因為得了夢兆,竭力勸他改天再來,可是加勃裡奧托哪裡肯聽,她為了免得她的情人生疑,以為別有用意,第二天晚上,只得在花園裡迎候他。那時候正是夏天,她在園裡來了許多紅玫瑰和白玫瑰,就和他一起來到一個清澈優美的噴水池邊,雙雙坐下。

  他們在這裡尋歡作樂了一番之後,加勃裡奧托就問她為什麼不要他那天晚上來看她。她就把上晚的惡夢告訴他,還說她為這個夢感到非常不安。加勃裡奧托聽見這活,不禁失笑,對他說,相信夢兆真是件愚不可及的事;因為我們做夢只是由於吃得過飽、或者不曾吃飽罷了,每天的事實可以證明,這些夢幻是不可信的。

  「要是我也迷信夢幻,」他繼續說道,「那我也不會到這兒來了,因為我也跟你一樣,在昨天晚上做了一個惡夢。我夢見在一座蓊郁可愛的樹林裡打獵,捕獲了一頭雌鹿。這頭鹿全身雪白,秀美可愛,真是少見。不多一會兒,它就跟我很親熱了,一刻都不肯離開我的身邊。我也把它看得十分珍貴,唯恐它會離開,所以用一個金圈兒套在它的脖子上,用一根金鏈條牽著它。

  「接著,我夢見那頭雌鹿正偎依在我身邊安睡著,也不知從哪裡突然出現了一頭墨黑的母獵狗,猙獰可怖,好象餓慌了似的,向我撲來,我來不及躲逃,只覺得它那犀利的牙齒咬著我左邊的胸口,直咬進我的心臟、把我的心臟銜走了。我頓覺痛苦不堪,就驚醒過來。醒來之後,急忙伸手摸摸胸部,覺得我的胸部完好無恙,不曾受到絲毫損傷,我卻急成那個樣子,不由得好笑起來。總之,一個夢有什麼意思呢?我曾經做過許多比這更可怕的惡夢呢,但我卻並沒因之而遭遇到什麼意外。所以我說,別把什麼惡夢放在心上,讓我們儘量享受眼前的幸福吧。」

  安德萊烏拉因為自己做了一個惡夢,已經惴惴不安了。現在聽說他也做了個惡夢,就更加害怕;不過她不願叫加勃裡奧托憂慮,只得盡力掩飾自己的恐慌。當他們兩個彼此擁抱著、吻了又吻的時候,她不知怎的總是提心吊膽,時刻要偷偷地望他一眼,又回頭望望花園四周,看當真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出現沒有。就在這個當兒,只聽得加勃裡奧托喘了一口長氣,緊抱著她說:

  「哎呀,我的寶貝,救救我吧,我要死啦!」說了這句話,他就跌倒在草地上。安德萊烏拉把他扶在自己的膝上,急得幾乎哭了出來,問他:

  「哎呀,我的親人,你什麼地方難過呀?」

  加勃裡奧托已不能回答,他氣喘吁吁,遍體滲著冷汗,不多一會就氣絕身亡了。

  那姑娘原是把他看得比自己都貴重,這時候有多麼悲痛,各位不難想像得到。她撲在他身上哭著、喊著,可是有什麼用呢?後來她撫摩他的周身,發覺各部分都已冰冷,知道他必然是死了。她心痛如割,淚珠直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連一點主意都沒有,就叫出她的貼身使女。他們的私情,那使女原都知道,安德萊烏拉把當前的橫禍告訴了她。兩人為加勃裡奧托痛哭了一會兒之後,那小姐對她的使女說:

  「天主既然把我的愛人召喚了去,我也不想活了。不過我要自殺,先得保持自己清白的名聲,怎麼也不能讓我們的私情洩露出去;我還得把我那高貴的情人的屍體想法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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