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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故事第五(3)


  「什麼?」安德羅喬嚷道,「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安德羅喬,菲奧達麗索太太的兄弟呀。」

  那使女就回他道:「可憐的傢伙,如果你喝醉了,那就快回家去睡,有事明天再來談吧。我不認識安德羅喬這樣一個人,也聽不懂你說些什麼混話。我看你還是安靜些,讓我們睡覺吧——好不好?」

  「什麼?」安德羅喬說,「你聽不懂我說些什麼話嗎?真的,你懂的,如果你們西西里人果真對親戚這樣翻臉無情,至少也該把我的衣服還我,那麼我決沒有第二句話,就走了。」

  「可憐的傢伙,」她回答道,好象要笑出來似的,「我看你在做夢呢。」說完,她已經縮回身去,把窗子砰地關上了。

  安德羅喬這時候絕望了,知道他的錢已經落到別人手裡再也要不回來了,這一下可把他氣瘋了,他想,跟她們講理既然沒用,就要用蠻力來挽回損失;於是他拿起一塊大石頭,只是朝著大門砸去,聲勢比前更凶了。

  附近給他吵起來的人只道他是一個搗蛋鬼,故意編了一個故事來跟屋裡的女人胡鬧。又恨他這樣拼命打門,鬧得人家不得安寧,都湧到窗口來,就象當地的一群狗向一隻生狗狂吠似地向他呵叱道:

  「人家是規規矩矩的女人,你這樣半夜三更在她門前講些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實在太下流了。看天主的面上,可憐的傢伙,你省事些,走吧,我們要睡覺呀。假使你跟她真要算什麼賬,明天再來算吧,不要整夜吵得人家不得安寧。」

  在這規規矩矩的女人的家裡,不想還有一個彪形大漢——安德羅喬方才可並沒見過—— 這時候也許聽到鄰人這樣說,膽子壯了,就來到窗口,用粗暴的聲音吆喝道:

  「是誰在街上鬧?」

  安德羅喬聽到這聲音,抬頭望去,也看不真切,只看到好象是一個兇狠的傢伙,長著滿臉黑胡髭,一邊還在欠伸揉眼,象剛從床上爬起來似的。安德羅喬有些慌了,回答道:

  「我是這屋子裡的太太的兄弟……」

  那樓上的漢子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用大嗓子喝道,比剛才更兇猛了:

  「我倒奇怪,為什麼不下來給你一頓好打,直打得你不敢吱一聲。你這樣鬧得人家不得安睡,分明是一個可惡的醉鬼!」

  說完,他就回身進去,把窗子關上。有幾個鄰居深知這人的性子,就低聲勸安德羅喬道:

  「看天主面上,可憐的傢伙不要在這裡討死,替你自己設想,快走吧。」

  安德羅喬給這漢子的兇惡的神氣和厲聲的叱喝嚇慌了,又經鄰居們這樣一勸,想想他們多半也是一片好意,就只得走了——他丟了金錢,垂頭喪氣,沿著使女領他來時的路徑,尋回客店去。他身上沾滿污穢,氣味很難受,因此又想到海邊去洗一洗;於是他往左轉,沿著一條叫做卡達拉奈的街道走去。當他來到城市盡頭的時光,他望見有兩個人,拿著一盞燈籠走來。他還以為這來的是巡丁或是什麼強人,可能要加害於他,就躲在附近的茅屋裡。可是他們好象早就有了打算似的,也向那裡徑直走去,進入了那間茅屋。他們原是扛著幾樣鐵器,現在就把鐵器從肩頭卸了下來,開始檢視,一邊就談起話來,忽然其中一個說道:

  「是什麼緣故?我從沒聞到過這樣一股臭味!」

  這麼說著,他就舉起燈籠,照見了不幸的安德羅喬,便吃驚地問道:「誰在那裡?」

  安德羅喬卻不作一聲。他們提著燈籠,到他身旁,問他到這兒來幹什麼,為什麼落得這一副模樣。安德羅喬把他的遭遇原原本本告訴了他們。他們琢磨了一下那出事的地點,都說:「這事一定出在史卡拉朋·布達富柯家裡。」於是其中一個回頭對安德羅喬說道:

  「可憐的傢伙,雖則你丟了錢,你還是該感謝天主,因為你跌了下來,就此再不能走進這屋子。要是你不跌這一交,那麼還用說,等你睡熟以後,一定會遭他們的毒手,結果連你的性命和你的錢一起送給他們。現在你再悲痛又有什麼用?你要拿回一文錢,只怕比摘下天上的一顆星還難呢。不僅是這樣,要是那個傢伙聽得你把話講出去,只怕你的性命都難保呢。」

  他們又自個兒商量了一會,於是又向他說:「聽好,我們很同情你。現在我們正要幹一件事,如果你肯參加,跟我們一起去的話,那我們敢擔保,你將來到手的好處,除了抵過你眼前的損失外,還著實有餘呢。」

  安德羅喬正當身處絕境,就說願去。

  原來那一天是那不勒斯大主教菲利浦·米奴托羅落葬的日子,他周身打扮得富麗堂皇,尤其指上戴著一個紅寶石戒指,價值在五百個金幣以上。他們倆就打算盜取這些東西,把計劃告訴了安德羅喬。他這時候只想到有好處到手,再不問這事做得做不得,就跟著他們一起去了。在往大教堂的路上,有一個人受不住安德羅喬這股氣味,就說:

  「我們能不能想個辦法,讓他洗一下身子,免得這麼臭氣熏人?」

  「可以,」另一個回答道,「這裡附近有一口井,往常總有一個桶子吊在轆轤上。我們就到那裡去把他沖洗一下吧。」

  他們來到井旁,卻看見轆轤上只有一條繩子,沒有吊桶;他們就決定把安德羅喬用繩子縛住,放下井去,等他在井裡洗澡洗乾淨了,就搖動繩子,他們再把他拉上來。

  安德羅喬才下了井,就有幾個巡丁,因為天氣熱,又追捕了一個什麼壞傢伙,口渴了,來到井邊喝水。那兩個竊賊一看到巡丁,就乘他們還沒注意到,立刻溜跑了。

  安德羅喬在井裡洗淨了,就搖動繩子。那來喝水的巡丁們這時已放下小盾、兵器和披風,拉著繩子以為是在拉起一大桶水。安德羅喬來到井口,就雙手放開繩子,緊握住井欄。那些巡丁一看上來一個人,嚇得魂都沒有了,拋下繩子,也不說一句話,拔腳就逃。安德羅喬也吃了一驚,幸虧他雙手握緊著井欄,要不然,早就跌了下去,說不定會受傷或者送了命。他總算設法爬了出來,看見地上有幾件武器,就越加惶惑了,因為他那兩個同伴並沒帶什麼武器呀,他想不通這是怎麼一回事,又害怕這裡有什麼鬼把戲;他決定什麼都不碰,悄悄地離開這兒——卻又不知到哪兒去好,真是可憐。

  走了不遠,就遇到先前的兩個夥伴——原來他們是想回去把他拉上井來的。他們看到他,十分驚異,問是誰把他拉出井來的。安德羅喬自己也回答不上來,只能把經過的情形告訴了他們,還說他在井邊看見了些什麼東西。他們沒想到會鬧出這樣的事來,所以都笑了,就告訴他方才他們為什麼要跑開,把他從井里拉上來的那些人又是誰。這時候已是半夜,他們不再多說什麼,逕自來到了大教堂,很順利地走了進去,來到大主教的墳墓跟前。這墳很大,是用大理石砌的;他們用隨身帶來的鐵棍,把蓋在上面的沉甸甸的石板撬了起來,又用東西把它撐住,正好容得一個人出入;一切佈置停當,其中一人說道:

  「誰進去?」

  「我不去。」另一個道。

  「我也不去,」那第一個說道,「你進去吧,安德羅喬。」

  「我不願意進去,」安德羅喬說。不料那兩個傢伙一齊轉過身來,對他說:

  「什麼!你不願意進去?要是你真不願意進去,那麼老天在上,我們只能舉起大鐵棍,給你當頭一擊,就結果了你的性命。」

  安德羅喬害怕了,只好爬進墳墓裡去,不過心裡卻在想道:「這兩個傢伙強迫我爬到這裡來,無非是要騙我。等我把墳裡的東西都交給了他們,自己再拚命爬出墳來的時候,他們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只苦了我一無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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