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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重返先遣連(11)


  正當杜布中尉和士官生比勒在樓梯上爭辯著,不屬￿任何單位的士官生是否有權去領取各連軍官應得的肝香腸時,樓下伙房裡的人已經吃得飽飽的,一個個躺在四散的長椅上天南地北地聊天,抽著一百〇六號煙草。

  伙夫約賴達宣佈說:「今天我給你們搞了一項重大發明。我想:這會在烹調藝術中引起天翻地覆的變化。你知道,萬尼克,我在這該死的村子裡哪兒也沒找到做肝香腸用的馬約蘭(一種香料。)。」

  「Herba majoranae(馬約蘭的拉丁語學名。),」軍需上士萬尼克想起自己做過草藥買賣,便這樣說道。

  約賴達接著說:「還沒研究出來的是,人類的理智怎樣巧妙地在困境中找到各式各樣的藥方,新的地平線怎樣在人類的理智面前呈現出來,人類的理智怎樣發明所有至今人類連做夢也沒夢見過的不可能的事物……我到各家各戶去找那馬約蘭。我到處跑呀,找呀,跟他們說我要拿它幹什麼,它是個什麼樣兒……」

  「你還應該把它的香味描述出來,」帥克躺在長椅上說,「你應該說,馬約蘭香得象你在盛開的洋槐林蔭道上聞著小墨水瓶的味兒。在布拉格附近博赫達爾山崗上……」

  「算了,帥克,」志願兵馬列克以請求的口吻打斷他的話,「讓約賴達說完吧。」

  約賴達接著說:「在一家莊園裡,我碰到了一位佔領波斯尼亞與黑塞哥維那時期的退伍老兵,他是在帕爾杜皮茨城(在捷克。)服滿驃騎兵的兵役的,至今還沒忘記捷克話。他開始跟我爭論,說在捷克往肝香腸裡放的不是馬約蘭,而是甘菊。我,實話說,真不知道拿他咋辦,因為每一個有理智的和客觀的人都把馬約蘭作為肝香腸的香料之王。需要儘快找到這樣一種特別的香料的代用品。於是我在一家人家掛在牆上的某位聖徒的聖像下面找到一個桃金娘花環,是結婚時用的。這還是對新婚夫婦,因為花環上的桃金娘枝子還相當新鮮。我就把桃金娘放在肝香腸裡。當然,我首先得把這個結婚花環拿去放在開水裡煮三次,讓葉子變軟,去掉那股辛辣味兒。不用說,在我把那結婚花環拿去做肝香腸時,他們流了不少眼淚。小兩口在和我分手時斷定說,我這樣褻瀆上帝(因為花環是行過祓除式的),不久就會挨炮彈打死。你們不是都喝了我的肝香腸湯嗎?可你們誰也沒吃出來我放的香料不是馬約蘭而是桃金娘。」

  「在英德希赫城,」帥克開腔了,「很多年前有個叫約瑟夫。利涅克的臘腸鋪老闆。他在隔板上擱了兩個盒子。一個裝的是混合在一起的香料,供製作肝香腸和血腸調料用。另一個裝的是殺蟲藥粉,因為那位臘腸鋪老闆已經好幾次發覺,他的顧客不得不吃臭蟲或蟑螂咬過的香腸。他總是說,臭蟲有一股圓柱形甜麵包裡放的那種苦杏仁的辛香味兒。但臘腸裡的蟑螂卻臭得跟被蛀空發黴的舊聖經一樣。所以他很注意保持作坊的清潔,到處撒些殺蟲藥粉。有一次做血腸時,趕上他傷風,把裝殺蟲藥粉的盒子打翻了,藥粉撒在用來灌血腸的餡兒上了。從此在英德希赫城的人要吃血腸的都找利涅克。人們都擠到他鋪子裡去買。他很聰明,想到這是那殺蟲藥粉起的作用。於是訂購了整箱整箱的殺蟲藥粉。事先還叮囑那個給他供貨的藥粉公司在箱子上寫上』印度香料,幾個字。這是他的秘密,他帶著這個秘密進了墳墓。最有趣的是,凡是從他那兒買血腸吃的人家,他們家裡的臭蟲蟑螂都搬了家。打這個時候起,英德希赫城就成了整個捷克最清潔的城市之一。」

  「你說完了嗎?」志願兵馬列克問,他也忍不住要說幾句了。

  「這件事算是談完了。」帥克回答說,「可我還知道貝斯基迪有件與這相似的事兒,等我們開火時,再給你們講。」

  志願兵馬列克便講道:「烹調手藝在戰時。尤其是在前線能最好地表現出來。請允許我打個小小的比方。在和平時期,我們大家都讀過。也聽到過所謂的冰湯,就是往裡面擱塊冰的湯。這種冰湯在德國北部。丹麥。瑞典很流行。你們瞧,戰爭一來,今年冬天,在喀爾巴阡山的士兵們有那麼多凍了冰的湯,他們連嘴都不沾,可是這玩意兒卻是一種名菜。」

  「凍了的醬肉丁可以吃,」軍需上士萬尼克提出異議,「可是時間不能太長,最多一個禮拜。為此我們的九連放棄了陣地。」

  「還是在和平時期,」帥克帶著一副特別嚴肅的神氣說,「整個部隊都圍著伙房和各式各樣的食物轉。我們在布傑約維策有一位叫紮克萊斯的上尉,他一天到晚圍著軍官食堂轉,要是哪個士兵闖了點什麼禍,他就命令他『立正,站著,罵道:『你這渾小子,你要是再犯一次,我就把你這張醜臉剁成肉末做成肉餅,把你絞成肉餡拌到土豆泥裡,然後統統吃掉。要不用你做鵝雜碎炒飯,把你變成用肥豬肉填的烤兔。你瞧,你要是不想要人家把你當作圓白菜燒肉餅,你就得改正錯誤。」

  這場把菜譜用於教育士兵的進一步描寫和有趣的談話被樓上結束宴會後的大叫大嚷聲打斷了。

  在一片喧鬧聲中,士官生比勒的尖叫聲最為突出:「士兵在和平時期就該知道,戰爭要求什麼,在戰爭中不要忘記在操場上學會了的東西。(暗指杜布中尉不會騎馬出洋相的事(參見第八三一頁)。)

  然後又聽見杜布中尉的叱駡聲:「請允許我指出,我已是第三次受辱了。」

  樓上大鬧了起來。

  對士官生比勒懷有明顯的陰險用意。渴望討好上司的杜布中尉受到了軍官們大轟大嗡的呵斥。猶太人賣的燒酒使他們全發酒瘋了。

  他們爭先恐後地大聲喊著,影射杜布中尉的騎馬技術:「沒有馬夫是不行的!」……「一匹受驚的野馬,」……「朋友,你在西方的騎馬牧童中呆了多久?」……「馬戲班的騎手!」

  紮格納大尉很快給他斟了一杯該死的燒酒,受辱的杜布中尉坐到了桌子邊。他把那張破椅子拖得靠近盧卡什上尉,上尉友好地歡迎他說:「我們什麼都吃光了,朋友。」

  士官生比勒嚴格地按照規定,向紮格納大尉和所有的軍官一一報到,每次都重複地說:「士官生比勒到營部報到。」雖然大家都看見。都知道這個,但他這個卑微的人物還是不為人們所注意。

  比勒端著滿滿一杯酒,謙恭地坐在窗旁,等待著方便的時機,顯示一下自己從課本上學來的知識。

  酒勁發作的杜布中尉用指頭敲著桌子,把整個身子轉向紮格納大尉說:

  「我總是跟縣太爺說:『愛國主義。忠於職守。自我完善,這就是戰爭中的真正武器。當我們軍隊最近將要越過邊境之際,我要提請您注意的正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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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中的雅·哈謝克將《好兵帥克歷險記》口授至此為止。死神於一九二三年一月三日迫使他永遠沉默下來,以至未能把這部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最著名最受讀者歡迎的小說之一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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