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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在俄國俘虜隊裡(6)


  不大懂捷克話的書記官,以為被告交待了同夥的地址,反問了一句:『Ist das genau Prag,No 16,Josef Bozetech?,(德語:「布拉格,十六號,約瑟夫。博熱捷赫,對嗎?」)

  「我不知道,他如今是不是還住在那兒,」帥克回答說,「可是當時,就是一九〇八年是住在那兒。他裝訂的書很漂亮,可是花的時間很長,因為他得先讀一遍,然後再根據書的內容來裝訂。他要是給書弄上個黑邊,不用看內容就知道,這本小說的結局是非常悲慘的。你還要瞭解什麼詳細情況嗎?唔,我別忘了說,他每天都要上『烏弗萊庫,酒店,給人講述他裝訂的書裡面的內容。」

  少校走到書記官跟前,跟他咬了咬耳朵,書記官便把記錄中關於臆想出的新陰謀家。危險的軍事要犯博熱捷赫的住址劃掉了。

  後來他們繼續採用這種突擊審訊的奇怪辦法,並由芬克。馮。芬克爾施泰因將軍主持。

  有些人以收集火柴盒作為一種特殊愛好,這位先生的特殊愛好卻是組織突擊審訊,儘管這樣做大多是違反軍事條例的。

  這位將軍解釋說,他不需要任何軍事法官,他自己就能找些人辦個法庭,而且只需三小時就可以將罪犯絞死。現在在前線,他搞突擊審訊更是易如反掌。

  有的人每天非下一盤棋。打一盤檯球或者玩玩撲克牌不可,這位大名鼎鼎的將軍每天都組織一次戰地突擊審訊。他親自主持,並極其嚴肅而愉快地宣判被告的「死刑」。

  一個悲天憫人的人准會寫下:成打的人喪命應歸罪於這位將軍。尤其是到了東方之後,用他的話說,他同在加里西亞的烏克蘭人中進行大俄羅斯宣傳活動作了鬥爭。但是只要考查一下他的觀點,那麼我們就不能說他犯了殺人罪。他從來不受良心的譴責,對他來說根本不存在這個問題。他根據突擊審訊的判決絞死一個男教員。女教員。正教教會神父或整整一家老小之後,仍然心安理得地回到他的住所,就象一個玩完撲克的人滿意地從小酒店回家一樣;同時還回味著他是怎麼出牌。調主。怎麼贏了人家。得了一百〇七分的。他把絞刑看作一種尋常的。自然的事,看作每日必需的家常便飯,他宣判時常常把皇上也忘了,將「以皇上陛下名義判處絞刑」一語說成「我判決你……」

  有時他發現絞刑中的滑稽的一面,就往維也納他老婆那兒寫信說:

  ……比方說,我親愛的,你根本想像不到,幾天前我判處一個間諜教員時怎麼大笑了一場。我手下有個很熟練的軍士。他執行絞刑很內行。象搞一種體育活動似的。我呆在帳篷裡,那軍士拿著判決書來問我把教員吊到哪兒,我說吊在最近的一棵樹上。現在你設想一個喜劇的場面吧。周圍是一片大草原,一英里內連棵樹苗都沒有。但命令總歸是命令,軍士便帶著教員和押送隊坐車去找樹。直到晚上才回來,教員也跟他們一起回來了。軍士跑來問我:「我把這小子吊在哪兒呢?」我罵了他一頓,提醒他我已經命令過吊在最近的一棵樹上。他說明天早上再辦這件事。可是早上他來了,臉色蒼白,說是教員在夜裡跑了。我覺得太可笑,也就把所有押送的人饒恕了。我還開了個玩笑,說那教員准是自己找樹去了。你瞧,我親愛的,我們這兒不寂寞吧?告訴我們的小維洛什,說他爸爸吻他,很快就給他派個活俄國人回來當馬騎。我親愛的,我再給你說件開心的事兒:有一次,我們要絞死一個當間諜的猶太人。這小子給我們在路上碰著了,儘管他在那兒啥事也沒幹,他卻搪塞說自己是賣香煙的。我們便把他吊起來,只有幾秒鐘,繩子突然斷了,他也掉了下來。他馬上清醒過來,對著我嚷道:「將軍大人,我要回家去。您已經吊過我了,按照法律,我不能為一件事上兩次絞刑。」我哈哈大笑,把猶太人放了。親愛的,我們這兒可快活哩……

  芬克將軍擔任普舍米斯爾要塞司令官之後,已沒有那麼多機會來導演類似的滑稽劇了,所以現在遇到帥克這個案子,他欣喜若狂。

  現在帥克正站在這只老虎前面,而他坐在一張長桌的第一排,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叫別人給他翻譯帥克的供詞,同時還贊同地點著頭。

  少校建議打電報到旅部去查問九十一團十一先遣連現今的駐地;據被告供認,他屬￿這個連。

  將軍反對這項建議,說這有礙審訊的突擊性,有損於這種安排的真正意義。現在被告供認不諱,承認他穿上了俄國軍裝,而且還有個重要證據:被告承認在基輔呆過。將軍建議開庭判決,立即執行。

  少校堅持自己的意見,說必須弄清被告的身份,因為這是個政治要案。弄清了這個士兵的身份就可以找到被告與他過去在部隊裡的朋友的往來情況。

  少校是個浪漫主義的幻想家。他說要弄清各種線索,不能只判決一個人。判決只是某種偵訊的結果,而偵訊是會發現某些新線索的,這些線索……他老被這些線索纏著鑽不出來,但大家都聽懂了他的意思,贊同地點著頭。最後連將軍本人對這些線索也發生興趣了,甚至設想根據少校提出的線索進行新的突擊審訊。所以他也不再反對向旅部查詢一下帥克是不是真的屬￿九十一團,什麼時候跑到俄方去的,是在十一先遣連哪次戰役中失蹤的。

  在他們爭論不休期間,帥克由兩名背著刺刀槍的士兵押在過道裡。後來他又被帶上法庭,將軍又問了他一遍,究竟是哪個團的。隨後把他關進了駐防軍監獄。

  突擊審訊未獲成功,芬克將軍回到家裡,躺在沙發上琢磨著怎麼加快事情的進程。

  他堅信很快就能得到回音,可是整個案件的進程絕不會象他的法庭那麼雷厲風行,因為派神父來給被判決者舉行刑前祝禱儀式,又得耽誤兩小時的行刑時間。

  「反正一樣,」芬克將軍下了決心。「我們可以在判決之前。在得到旅部的材料之前給他舉行刑前祝禱儀式。遲早是要把他絞死的。」

  芬克將軍命令將戰地神父馬蒂尼茨叫來。

  這是個不幸的神學教員,摩拉維亞某地的一位副職神父。以前他受一個道德敗壞的神父管轄,弄得他寧可從軍。這可真是個虔誠的教徒!他懷著真誠的悲傷回想起他的那位一步步墮落到滅亡的深淵的正職神父。回憶起他的那位正職神父是怎麼被李子酒灌得爛醉的。有一天夜裡,那神父死乞白賴地把一個流浪的吉普賽女人塞到他的床上,那是他從酒店裡踉踉蹌蹌出來時在村子外勾搭上的。戰地神父馬蒂尼茨暗自希望,他給戰場上的傷員和臨終者舉行終傅禮,就能借此為他從前那位敗壞教門的正職神父贖罪。那位正職神父每當深夜回來總要把他吵醒,對他說:

  「葉尼切克,葉尼切克,豐滿酥軟的婊子就是我的整個生命。」

  他的希望未能實現。他從一個駐防軍轉到另一個駐防軍裡,到那兒別無他事,只是每隔兩周在駐防軍禮拜堂為駐防軍士兵做一次彌撒,或者對軍官俱樂部發出的誘惑進行抵制。原來和他共事的那位神父關於「豐滿酥軟的婊子」之類的話跟這些軍官的談吐比起來,那簡直就是對守護天使的純潔的祈禱詞。

  每當前線進行大規模戰役,需要為奧軍祝捷的時候,他就被召去見芬克將軍。舉行戰地祝捷彌撒對芬克將軍來說也象進行突擊審訊那樣愜意。

  騙子芬克是一個狹隘的奧地利愛國主義者;他從沒為德國軍隊或者土耳其軍隊的勝利作過祈禱。德國人戰勝法國人或英國人時,他的祭壇上沉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奧地利偵察隊在與俄國前沿哨兵一次微不足道的衝突中取得的勝利,司令部也要象吹大肥皂泡似地把它吹成使俄軍遭到了全軍覆沒的慘敗,芬克將軍也就得以借此張羅盛大的祈禱儀式。因此在倒楣的戰地神父馬蒂尼茨的心裡便產生了這麼一個印象:要塞司令芬克將軍同時是普舍米斯爾的天主教教會的首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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