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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在俄國俘虜隊裡(5)


  「您准是喝多了汙泥漿,」帥克說,「就象我們那個年輕的迪涅茨基一樣,人倒不蠢,可是有一次出門,他竟跑到了意大利。從此一有機會就嘮叨他的意大利,說那兒淨是汙泥漿,再沒有別的什麼可看的東西。說他就是因為喝了這些汙泥漿得了瘧疾,一年要發四次。總是在聖徒的節日裡發病:聖約瑟夫節。彼得節。保羅節和聖母升天節。他一發瘧疾,就跟您一樣,能把他不認得的人都說成是認得的人。比方說在電車上,他跟隨便一個什麼人搭話,說是認得人家,在維也納的火車上見過他一面。所有他在街上遇到的人,他不是說在米蘭的火車上見過,就是說在斯迪爾斯基。赫拉茨的市政廳的酒窖裡喝過葡萄酒。當他坐在飯店裡,趕上瘧疾復發他就說所有的顧客他都認識,是在開往威尼斯的汽輪上見過的。這種病無藥可醫,只有卡特辛基城新來的一位護士有辦法。有一次讓他護理一個病人,那病人一天到晚不幹別的,只是坐在屋角落來回數著數兒『一。二。三。四。五。六,,數完一遍又一遍。他還是個什麼教授。護士聽這個神經病數來數去總超不過六,肺都氣炸了。起初,護士還耐心地教他』七。八。九。十,。白費勁。教授根本不理這一套,還是坐在角落裡數著:『一。二。三。四。五。六,,接著又是』一。二。三。四。五。六,,護士氣得再也克制不住,等他念到」六「時,跳上去就給了他後腦勺一傢伙,說:『這就是七!這是八。九。十,。數一個數,扇他一下後腦勺。病人反倒清醒了過來,問他是在哪兒。護士告訴他說是在瘋人院時,他已經回想起一切來。他記得是因為一顆彗星的事進了瘋人院的。當他計算出在明年七月十八日早上六點將要出現這顆彗星時,有人向他證實說,這顆彗星在幾百萬年以前已經焚毀了。我認得這個護士。教授病好後就出院了,把那護士要去當了僕人。他什麼事也不幹,只是每天早上給教授扇四下後腦勺,他幹得既自覺又準確。」

  「我認識您在基輔的所有熟人,」反間諜處的密探不知疲倦地接著說。「在那兒跟你在一起的不是有個胖子和瘦子嗎?我怎麼也記不起他們叫什麼名字。是哪一個團的了……」

  「這你用不著難過,」帥克安慰他說,「誰都可能記不清所有的胖子瘦子叫什麼名字,瘦子的名字尤其難記,因為瘦子在這世界上人數更多。他們,常言說,占大多數。」

  「朋友,」這皇上和國王陛下的壞蛋啜泣著說,「你不相信我。可是等著我們的是同樣的命運啊!」

  「我們都是大兵,」帥克不動聲色地說,「我們的母親就為了這個把我們養了出來,直等到我們穿上軍服,好讓我們被劈成碎塊。我們心甘情願這樣做,因為我們知道,我們的骨頭不會白白地爛掉。我們為皇上和皇室而死,我們已經為他爭得了黑塞哥維那。後人將用我們的骨頭煉製糖廠所必需的骨炭。這是齊麥爾中尉先生幾年以前就給我們講過的。他說:『你們這些蠢豬土匪!你們這些沒教養的公豬,你們這些沒用的懶猴,就知道把自己的手腳保養得好好的,一文不值。你們要是在打仗的時候一死掉,那麼,用你們每個人的骨頭還可以製成半公斤骨炭哩,一個男人連胚骨帶四肢能煉兩公斤多骨炭。你們這些白癡的骨炭制糖廠可以用來過濾食糖。你們壓根兒還不曉得你們死後對子孫後代的好處哩。你們的孩子將來喝咖啡放的砂糖,就是用你們的骨炭過濾而來的,糊塗蛋們。』我尋思著,他朝我走來,問我在想什麼。我說:『報告,我認為,用軍官先生們的骨頭煉的骨炭准比用我們普通士兵的骨頭做的要貴得多。』因為這句話我被關了三天單號子。」

  帥克的同伴敲敲門,跟守衛商量了幾句,後者就到辦公室報告去了。

  一會兒來了個軍士把帥克的這個夥伴接走,又只剩下帥克一個人了。

  那傢伙離開時還指著帥克對軍士大聲說:「這是我在基輔的老朋友。」

  除了有人送飯來的幾分鐘不算以外,整整二十四小時帥克都是獨自一人呆在那兒。

  夜裡,他得出一個結論:俄國軍大衣比奧地利的大些。暖和些。另外,晚上睡覺時,耗子爬到耳邊來嗅嗅也沒什麼不舒服的。帥克覺得這是一種溫柔的耳語,這耳語在晨曦初露時被前來提犯人的解差給打斷了。

  直到今天帥克還說不清,在那個悲傷的早上為他組成的審判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據說這是個軍事法庭,這是毫無疑問的。堂上坐著將軍。上校。少校。上尉。中尉。錄事和一個專門給抽煙人擦火柴的步兵。

  他們也沒向帥克提許多問題。

  那位少校對帥克比別人興趣大些,他說著一口捷克話。

  「你背叛皇上,」他對帥克呵斥道。

  「我的老天爺!什麼時候?」帥克也嚷叫起來。「我幹嗎要背叛皇上,背叛這位我為他吃盡了苦頭的。英明的君王?!」

  「別裝傻,」少校說。

  「報告,少校先生,背叛皇上可不是裝傻的事。我們當兵的是宣過誓要效忠皇上的。我發過誓,象人們在舞臺上唱的那些誓言,我,作為一個忠實的大丈夫,都做到了。(」我發過這個誓……做到了「句出自捷克大作曲家斯美塔納(1828—1848)以民族解放鬥爭為主題的歌劇《達利博爾》。)

  「瞧這兒,」少校說,「這兒是你的罪證和事實。」他把一大卷材料指給他看。

  主要材料是由他們安插到帥克身邊的那個人提供的。

  「你現在還不想承認嗎?」少校問道。「你自己也認定你本是奧地利軍人,是自願穿上俄國軍服的。我最後再問你一次:是誰強迫你這樣幹的?」

  「誰也沒有強迫我這樣幹。」

  「自願的?」

  「自願的。」

  「不是被迫?」

  「不是被迫。」

  「你知道你失蹤了嗎?」

  「知道。九十一團准在找我,少校先生,請允許我就人們怎麼會自願穿上外國軍裝的事兒稍微解釋幾句。一九〇八年七月的一天,布拉格的橫街上的裝訂匠博熱捷赫去茲布拉斯拉夫(布拉格郊區的一個縣。)的別羅翁基河的支流洗澡。他把衣服掛在小柳樹林裡,過了一陣見又有位先生下水去洗澡,他感到非常高興。兩人天南地北聊得火熱。他們互相耍弄著,噴著水,一直泡到天黑。後來那位不相識的人先上了岸:他該回去吃晚飯了。博熱捷赫先生又在水中呆了一會兒,然後到柳樹林中去找衣服穿,結果沒找到自己的,只發現一套破爛不堪的衣衫和一張字條,上面寫道:

  當我們一塊兒在水裡玩得那麼開心的時候,我考慮了很久:該不該拿呢?後來我摘了一朵法蘭西菊,數著花瓣兒,數到最後一瓣是」該!「所以我拿我那套破衣衫跟你的換了。你用不著害怕穿它:一個禮拜之前已在多布希什縣的縣監獄裡滅過蝨子了。你以後要好好留心同你一塊兒洗澡的人:即使是個殺人犯,在水裡每一個光著身子的人都象議員一樣。你甚至不知道你是跟什麼人在一塊兒游泳。為了游泳丟件把衣服也值得。傍晚的水最舒服。你不妨再下去一次,好清醒清醒。

  「博熱捷赫先生沒有辦法,只好等到天黑,穿上那身破爛,朝布拉格走去。他儘量繞過直達縣城的公路,走草地和小道,卻碰上了從胡赫爾出來抓流浪漢的憲兵巡邏隊,他們第二天一早就把他帶到了茲布拉斯拉夫縣法院,誰都認識,這是布拉格市橫街十六號的裝訂匠約瑟夫·博熱捷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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