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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在俄國俘虜隊裡(4)


  可是關於各級軍官都有執行絞刑的全權這個問題,沃爾夫少校卻有點兒鬧不清楚。

  離東加里西亞前線越近,掌握這種生殺大權的軍官的級別就越低,以至常常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巡邏隊的班長命令把一個十二歲的男孩處以絞刑,只因為他在一個荒涼無人。被洗劫一空的村莊的小破房裡煮土豆皮吃而遭到懷疑。

  少校與大尉之間的爭論越來越激烈。

  「您沒有這個權利,」大尉生氣地嚷道。「只能根據軍事法庭的判決才能絞死他。」

  「無需法庭判決就可以把他絞死!」少校的嗓子都喊啞了。

  被押著走在前面的帥克從頭到尾聽完這場有趣的對話後,只對押送他的人說:「反正一樣。有一次我在利布尼一家酒店跟人家爭論著:什麼時候把那個老在舞會上耍流氓的帽販子瓦夏克攆出去合適?是當他一進店門就攆呢?還是等他要了啤酒,付了錢,喝完了再攆?或者在他跳完第一輪舞之後才把他捧出去?酒店老闆主張等他玩到一半,錢也花得差不多了,帳也結了之後再把他攆出去。可是您知道,那小子怎麼啦?他根本就沒來。您對這有什麼話說?」

  兩個迪洛爾人士兵同聲回答說:「Nix bhmisch.」(德語:「我們不懂捷克話。」)

  「Verstehen sie deutsch?」(德語:「你懂德國話嗎?」)帥克若無其事地問道。

  「Jawohl,」(德語:「懂!」)兩人回答說。帥克說:「那好,至少在自己人中間就不會丟失了。」

  他們這麼友好地交談著一齊來到了禁閉室。沃爾夫少校還在這裡繼續同大尉爭論帥克的命運問題,帥克卻謙恭地坐在後面的長椅上。

  沃爾夫少校終於同意大尉的觀點,認為此人必須經過一段較長的審訊程序,也就是美其名為「法律途徑」程序,才能處以絞刑。

  他們若是問帥克本人有何意見的話,他准會回答說:「我感到非常之遺憾,少校先生,您的官銜比大尉先生高,可是大尉先生在理。任何輕率魯莽的行為都是有害的。在布拉格一個區級法院裡,有位法官瘋了。好長時間都沒人發現他瘋了,直到有一次處理一起損害個人尊嚴的侮辱案時才讓大家看出來了。有個叫茲納麥納切克的,他兒子上宗教課時挨過副牧師霍爾基克的耳光,茲納麥納切克在街上碰到這副牧師便破口大駡:『你這閹牛,你這黑妖怪,你這信教著迷的白癡,黑豬玀,你這教區的公山羊,耶穌學說的強姦犯,披著教袍的偽君子和騙子手!那位精神病法官是個篤信宗教的人。他有三個姐姐,在三個神父家當廚娘,他為她們的所有孩子行過洗禮。他聽到這一陣罵,氣得突然失去理智,對著被告大聲嚷道:『我以皇上與國王陛下的名義宣判你的死刑。本判決不得上訴。霍拉切克先生,,他命令看守,』把那位先生帶下去,吊死在刑場上,然後到這兒來領啤酒喝。』不用說,被告茲納麥納切克和看守都給弄得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可法官跺著腳嚷道:『你執行不執行我的判決?,看守嚇得拉著茲納麥納切克先生就往外跑。當時沒有一個律師出來干預這件事和到救護站去叫人。我不知道茲納麥納切克先生後來是怎樣下臺的,只知道當人們把法官塞到開往救護站的車上時,他還在嚷嚷說:『要是找不到絞索,就用床單,用的錢我們在半年預算中開支,。」

  帥克由俘虜隊押送到了駐防軍司令部,他在一張由沃爾夫少校編寫的供詞上簽了字,承認自己是奧國軍隊的士兵,有意識地。在毫無任何壓力的情況下換上了俄國軍服,在俄國人撤走之後,在前線被我野戰憲兵隊捕獲。

  這是不容否定的事實,帥克為人正派,不可能對此加以反對。在編寫供詞時,帥克試圖補充幾句準確說明他當時的處境的情節時,沃爾夫少校大發雷霆喝道:「住嘴!我沒有問你這個。案情是一清二楚的。」

  帥克便又行著軍禮喊道:「是,我住嘴,案情是一清二楚的。」

  隨後把他關在駐防軍司令部的一個黑牢裡。這個牢房過去是米倉,同時也是耗子的大公寓。地上到處撒著大米,耗子一點兒也不害怕帥克,吃著糧食來回快活地竄著。帥克不得不去找了塊草墊來,可是當他的眼睛習慣了這昏黑的地牢時,他看到一大窩耗子正在往他的草墊上搬家。毫無疑問,它們是想在這腐朽的奧地利草墊子的光榮殘骸上建立一個新窩。帥克開始捶著緊閉的大門。來了一位班長,是波蘭人,帥克請求讓他換個地方,要不然,他可能在躺到草墊上去時把耗子壓死,那就會給國家帶來損失,因為軍糧庫裡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國家的財產。

  波蘭人聽懂了一部分,關門之前還用拳頭嚇唬帥克,說了句「臭屎蛋」之類的話。他漸漸走遠了,還氣呼呼地嘟囔著什麼霍亂病,仿佛帥克有啥事惹火了他似的。

  帥克安穩地過了一夜,因為那些耗子對他並沒有多大的野心。很明顯,它們還有自己的夜間活動:到隔壁倉庫裡去咬軍大衣和軍帽。它們可以安全無恙地啃著,因為要在一年之後軍需處才會想起這些物資,把那些不領津貼的軍貓關到這裡來。這些貓在各軍需處的文件表冊是被列為「K.u.Militrmagazinkatze」(德語:軍事倉庫皇家軍貓。)一欄的。這種貓的軍銜制實際上只不過是恢復了六六年戰爭(見本書第五四八頁注③。)後已經廢除的舊制度而已。

  在馬利亞。德萊齊亞戰爭時期,軍需處的老爺們把盜竊軍服的罪責推到耗子身上時,曾經在軍需倉庫裡放過一些軍貓。

  可是皇家軍貓常常不履行自己的義務,以致事情竟弄到這樣的地步:萊奧波爾特皇帝(捷克皇帝,在位僅兩年(1790—1792)。)在位時,有一回在波雷舍爾采的軍需倉庫裡,根據軍事法庭的判決,將六隻派到該庫的軍貓處了絞刑。我想,那時候,所有與這個軍需倉庫有關係的人都會暗自覺得好笑的。

  早上給帥克送咖啡時,把一個戴著俄國帽子。穿著俄國大衣的人塞進了這個黑牢裡。

  他說的是帶波蘭語重音的捷克話。這是個在軍團反間諜處做事的飯桶。該軍團司令部設在普舍米斯爾。這位軍事秘密警察機關的密探,在如何巧妙地過渡到刺探帥克情況的問題上,他根本沒費多少腦子,便開門見山地說:「我由於不謹慎掉進了這肮髒的泥坑。我原在二十八團服役,很快就轉向為俄國人效勞。我傻呆呆地被他們抓住了。我投奔俄國人後表示願去偵察隊……我在第六基輔師幹事。夥計,你是在俄國哪個團里幹事?我覺得,我們好象在俄國哪個地方見過面。我在基輔認得很多很多捷克人,他們和我一起上前線,一起投奔俄國軍隊。如今我想不起他們叫什麼名字。是哪兒人了,你也許能想起哪個跟你常在一起的人來吧?我很想知道,我們二十八團還有誰留在那裡。」

  帥克沒答話,卻關懷備至地摸摸他的額頭和脈搏,最後把他帶到小窗前,要他把舌頭伸出來看看。那人對帥克這一系列舉動絲毫未加阻撓,以為這大概是一種間諜的接頭暗號。然後帥克又開始捶門,看守問他鬧什麼,他用捷語和德語要看守馬上去請大夫來,因為他們送來的這個人淨說胡話。

  可是這一著也無濟於事,誰也沒有馬上來給這人瞧病。他仍舊安安穩穩地留在那兒,無休無止地嘮叨著關於基輔的事兒,還說他跟俄國人一起行軍時,肯定見過帥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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