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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達佩斯(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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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的說來,杜布中尉的巡視沒有收到積極的效果。他還攔住了三起士兵,他那個「叫誰哭他就得流淚」的教育完全失敗了。杜布中尉感覺到,他這塊被運往前線的材料在士兵們的心目中准是非常討厭的。他面子上很難堪,所以在開車之前到軍官車裡請求紮格納大尉把帥克抓起來。他指控帥克舉止粗野得驚人,強調把他隔離起來的必要性,他把帥克對他最後一個問題的誠懇坦率的回答當作尖刻的攻擊,他說要是照這麼搞下去,軍官們誰也不用懷疑,他們在士兵眼裡就會完全喪失威信。他本人在戰前就跟縣長先生談過:當上司的應當千方百計保持自己在下屬心目中的威信。 縣長先生當時也是這麼個看法。現在正在打仗,更應如此。我們離敵人越近,就越需要對士兵嚇唬著點兒。因此他要求給帥克以紀律制裁。 身為正規軍官的紮格納討厭所有行伍出身的後備軍官,他提醒杜布中尉,這類申請應當用書面報告形式逐級上報,不能象在市集上講土豆價格那麼辦事。至於帥克,首先應該找管他的人,也就是找盧卡什上尉。這類案子只能按部就班,一級級地報。就是從連部轉到營部,這想必中尉先生也是知道的。如果帥克幹了什麼錯事那就應當連人帶報告送給連長去辦;要是他不服,就再寫個報告送給營長去辦。要是盧卡什上尉先生願意把杜布中尉先生的報告看作要求懲罰的正式申請,那麼他當營長的決不反對把帥克帶來審問一番。 盧卡什上尉沒有異議,但指出了一點,從他本人與帥克的談話來看,他已弄清楚:帥克的哥哥的確當過中學教員,是個後備軍官。 杜布中尉猶豫起來了,他說,他只是從廣義上說要求懲罰帥克。又說,也許帥克不善於用語言表達他的意思,所以他的回答使人感到很傲慢。刻薄。對上司不敬。不過從帥克的整個表情看來,他的神經不大健全。 就這樣,一場聚集在帥克頭頂上的暴風雨過去了,連雷都沒有打成。 在作為營部辦公室和倉庫的車廂裡,先遣營的軍需上士包坦采爾從盒裡拿出一些口香糖,大方地賞給營部的兩名文書吃;這些口香糖是應該分給全營士兵的。這已是習以為常的事:凡是發給士兵的東西,就得分給營部每人一份,就象剛才這些該死的口香糖一樣。 戰爭時期到處都是這樣,碰到上面有人來檢查時,下面這些軍需們就說沒事兒,其實各個辦公室的軍需上士都是嫌疑犯。他們造預算表時總要多報些空額,然後又拿一些破爛來抵數,以免露出破綻。 鑒於軍士們嘴裡都塞滿了口香糖(既然沒有別的好偷了,只好享受點這些破玩意兒),包坦采爾便講起了他們在路上缺東少西的困難情況來:「我隨先遣營出征過兩次。可是象現在這麼要啥沒啥的情況還從來沒碰到過。弟兄們,在到達普列肖夫之前,我們要什麼有什麼。我藏了一萬支香煙,兩圈瑞士乾酪,三百盒罐頭。後來,當我們的部隊向巴爾捷約夫的陣地進發時,莫雄的俄國人截斷了我們同普列肖夫方面的聯繫……。後來我就做了點小買賣。我把我收藏的東西的十分之一交給營部,說這是我節約下來的,其餘的我全在輜重隊賣光了。那時咱們的少校叫索依卡,是個十足的蠢豬!他自己又不是個什麼大膽好漢,所以最喜歡到咱輜重隊來閒逛,因為呆在上面一天到晚聽見子彈響,榴霰彈炸。他總是找個什麼藉口到咱們這兒來,說是要來摸清楚營裡士兵的伙食搞得好不好。他一聽到消息說俄國人又有什麼動靜,就跑到我們下邊來。他嚇得渾身哆嗦,起初,在伙房喝點羅姆酒,然後,去視察設在輜重隊旁邊的戰地炊事房,因為陣地上邊做不成飯,給前沿送飯都是在夜裡,那時候咱們就是這麼個情況。給軍官們做小灶,根本談不上。有一次帝國的德國人把通向後方的一條路給占了,所有從後方寄給我們的比較好的東西都落到了他們手裡,他們把它吃了個精光,咱們就沒收到。咱們輜重隊裡也沒軍官伙食了。在這段時間裡除了一頭小豬之外,我啥也沒法給咱辦公室的人省出來,就是那只小豬崽也是熏了的。為了不讓索依卡少校知道,我把它藏在離我們一小時路程的炮兵隊那裡;那兒我認識一個下士。這樣,少校先生每次來我們伙房就喝湯。說實在的,也沒有多少肉可煮,只在附近弄到幾頭豬或幾頭瘦牛;就連這也還有普魯士人來跟我們搶生意;他們用高出一倍的價錢收購牲口。咱們駐紮在巴爾捷約夫的整個期間,我在採購牲口方面只省下一千二百多克朗,何況我們大多數不是付的現金,是拿著營部開的條子去買的。尤其是到後來,當我們知道俄國人從東面打到了拉德瓦,西邊到了波多嶺時就更是這樣了。當地的人不會讀,不會寫,簽起字來隻會劃三個十字。跟這些人打交道最糟糕了。這一點我們軍需處知道得最清楚。我們叫他們到軍需處去取錢時,往往設法往單據裡塞上一張假收條,表示我已經付款給他們了。這只有遇到那些會簽字的人才行得通。另外,我前面已經提到過:普魯士人比我們出的價錢高,又是現金。所以不管我們到哪裡,他們都把我們當強盜看待。軍需處還下了道命令,規定用劃十字代替簽字的收據必須轉給檢查官審查。那時候,這些檢查官還真不少哩,來上那麼一個,在我們這兒吃飽喝足了,第二天又去打小報告告我們。還是說索依卡少校吧,他成天在這些伙房裡轉。說實在的,你們可以相信我,有一次他從鍋裡撈了一塊供我們整個四連吃的肉,搖了搖他的豬頭,說肉沒煮爛,便又下令再給他煮一會兒。確實,那時候的肉不多,供一個連吃的也就只有那麼實打實的十二份。可是他一個人獨吃了,完了還要嘗嘗湯。他大吵大鬧,說這湯跟白開水一樣沒味道,還說肉湯沒有肉成什麼體統。他吩咐在湯裡加點兒油,又把我這段時間攢下來的通心粉全放到裡面去了。尤其教我惱火的是,為炒麵粉,他足足往鍋裡擱了兩公斤茶油。這油是我在辦軍官伙食時省下來的。我把它放在隔板上,他瞅著它嚷嚷:『這是誰的?,我對他說,根據師部最近一次指示,按照士兵的伙食預算每人有十五克黃油或二十一克豬油作為改善伙食用,但是,因為葷油不夠,所以我們儲存著黃油打算攢到夠規定的數量為止。索依卡少校大發雷霆,開始大叫大嚷,說我准是在等著俄國人來把這最後兩公斤油拿走。說是既然湯裡沒肉,就該馬上把它擱到湯裡去。結果我的全部儲藏便都給他搞光了。說實在的,他一來,我就只有倒楣的份兒。他的鼻子尖極了,一下子就嗅出來我的全部存貨。有一次我從士兵伙食中省了一些牛肝,本想把它燜好,他突然從床底下把它翻出來了。我見他嚷得厲害,便對他說,這些肝是留給挖戰壕的人吃的。上午炮兵隊獸醫班有個打馬蹄掌的人來訂去了。少校從輜重隊找了個神經病來,然後就跟那個神經病拿個鍋架在懸崖上煮起肝來。這也是他命該倒楣,俄國人看見那兒冒煙,便用十八毫米口徑的大炮朝著少校和煮鍋轟了一陣。後來我們到那兒去察看時,簡直分不清懸崖下面的肝究竟是牛肝呢還是少校的肝兒。」 後來有消息說火車要在四個小時之後才開走。開往豪特萬(布達佩斯東面的一個城市。)的線路破傷兵列車堵住了,車站上還傳說在雅格爾附近一輛裝傷員的衛生列車跟一輛裝炮兵隊的列車撞車了。援救車正從佩斯開到出事地點去。 沒過多久全營就議論紛紛了。有說死傷兩百人的,有說這次撞車慘禍是蓄意製造出來,用以掩蓋在傷病員的供應問題上的舞弊行為的。 由此引起了對營部的供應工作和對辦公室及倉庫的盜竊現象的尖銳指責。 多數人認為,營軍需上士包坦采爾什麼都拿來跟軍官們私分了。 在軍官車廂裡,紮格納大尉宣佈:根據行軍計劃,他們本該已經到達加里西亞邊境。在雅格爾應該發給士兵三天的麵包和罐頭。但列車到雅格爾還得走十個小時,而且在雅格爾確有一些裝著在進攻利沃夫時敗下陣來的傷員的列車。根據電報來看,在雅格爾既領不到軍用麵包,也領不到罐頭。命令說如果發不出麵包和罐頭,就給每個士兵發六克朗七十二哈萊什作為九天的軍餉,當然得有個前提:如果紮格納大尉能從旅部領到這筆費用的話。金庫裡只有一萬二千克朗。 「這些混亂現象都是團部造成的,」盧卡什上尉忍不住說,「把我們這麼可憐巴巴地拋到這世上。」 沃爾夫準尉和科拉什中尉竊竊私語,說施雷德上校在最近三個禮拜內,在他私人的戶頭上給維也納銀行匯去一萬六千克朗。 科拉什中尉還講到施雷德上校的錢是怎麼弄來的。比方說,從團裡偷來六千克朗,裝進自己腰包裡,再頭頭是道地給所有伙房下個命令,讓他們每天從士兵的每頓口糧扣下三克豌豆。一個人一個月就有九十克。每個連隊伙房至少也省下十六公斤豌豆。伙夫可以證明這一點。 科拉什中尉對沃爾夫只是粗略地談到一些他個人發現的事兒。 這類事例在整個軍事部門中多如牛毛,從倒楣的連隊軍需上士,到將級軍官,連戰後的糧食都儲備妥了的狷鼠,無不如此。 戰爭要求偷盜也須有膽量。 軍需官們互相關切地。心照不宣地瞧著,似乎想說:「咱們都是半斤八兩一路貨,都會偷。夥計們,都會作弊,弟兄們,不偷不行,逆水難遊啊!你不拿,人家拿,還說你不偷是因為你搶夠了!」 一個穿著褲縫上有著紅金飾絛的先生走進了車廂。他是一位專在各鐵路線上進行視察的將軍。 「請坐,諸位,」他和藹地打了一下招呼,很高興又抓到了一列他不曾想到會在這兒擱淺的軍列。 紮格納大尉想報告一聲,將軍揮了一下手,說:「你們這列軍列有問題。你們這列軍列還沒睡覺。你們這列軍列也該睡覺了。軍列既然停在車站上,車上的官兵就該在九點就寢,跟在兵營裡一樣。」 他說得幹脆利落:「九點以前幫著士兵到車站去上一趟廁所,然後回來睡覺。否則他們會在夜裡把鐵路路基弄髒。明白嗎,大尉先生?給我複述一遍!不,還是別再複述了,按照我說的去做。吹號,叫他們統統去上廁所,再吹熄燈號,睡覺!檢查一下看誰沒睡,沒睡就罰!就這樣!都說全了吧?六點鐘開晚飯!」 隨後,他談到一些很久以前的事兒,談到從沒發生過的事兒。摸不著邊的事兒。他站在這兒,就象一個來自虛無縹緲王國的幽靈。 「六點開晚飯,」他接著說,一邊看手錶,此時已是夜裡十一點過十分了。「Um halb neune Alarm,Latrinenscheissen,dann schlafen gehen.(德語:「八點半吹號上廁所,然後就寢!」)六點鐘開晚飯時,沒有一百五十克瑞士乾酪,就改吃土豆燜牛肉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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