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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達佩斯(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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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閱順利結束時,將軍大大誇獎了紮格納大尉一番,同時准許士兵們在車站附近隨便走動走動,因為有消息說,火車要在三小時之後才開動。士兵們在站台上溜來溜去,東闖西闖嗅嗅,看有沒有什麼好撈的。車站上總是擠滿了人,因此有的士兵能討到支把香煙來抽抽。 顯而易見,早先車站上歡迎軍用列車的那股熱情已經完全冷卻,士兵們現在落到乞討的地步了。 「勞軍會」派了一個代表團來見紮格納大尉。代表團是由西位極其乾巴的太太組成的。她們給軍隊送了慰勞品:二十盒口香糖,這是布達佩斯一家糖果廠當廣告贈送的。口香糖的盒子是用錫紙精製的,盒蓋上畫著一個匈牙利兵與奧地利民兵握手,他們頭上是聖斯特凡閃閃泛光的王冠。周圍用德文。匈文寫著:「Für Kaiser Gott und Vaterland.」(德語:「為了皇上,上帝和祖國。」) 這家糖果廠真是忠順已極,居然把皇帝排在上帝的前面。 每盒裝有八十片口香糖,因此只能三人分五片。除此之外,兩位倦容滿面的老太太還帶來了一捆傳單,上面印著布達佩斯大主教。薩馬爾-布達法爾人格左伊寫的兩篇新的祈禱文,是用德文和匈文寫的,裡面包括對於所有敵人的最厲害的詛咒。祈禱文結尾用匈牙利文熱切地呼喊著:「Baszom a Kristusmarját」(匈牙利語,粗魯的髒話。) 按照這位可敬的大主教的說法,仁慈的上帝應該把俄國人。英國人。塞爾維亞人。法國人和日本人統統剁成肉醬,用來做大椒肉丸子吃。仁慈的上帝該在敵人的血泊中洗澡,把他們斬盡殺絕,就象暴君希律(公元前44—4年的猶太國王,以殘暴著稱。),殺掉嬰兒那樣。 這位可敬的布達佩斯大主教在他那兩篇祈禱文裡還使用了如下精彩的詞句: 願上帝祝福你們的刺刀深深紮入你們敵人的腑髒。願公正的主指引著炮火直落到敵方大本營頭上。願仁慈的上帝讓全部敵人受到我軍打擊,統統嗆死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所以有必要再重複一句:這些祈禱文的中心思想就是」Bas-zom a Kristusmarjat!「 兩位太太交完慰勞品,又向紮格納大尉提出了一個熱切的要求:希望分發慰勞品時她們也在場。其中的一位甚至說她想趁此機會對官兵講幾句話,她還總稱他們為」musere braven F-eldgrauen!「(德語:「我們的好戰士。」) 紮格納大尉拒絕了她們的要求,兩位太太感到非常難堪。這時,慰勞品已經裝到物資車廂去了。兩位可敬的太太打隊列前面走過。她們中的一位還沒忘記借這個機會在一名大鬍子士兵的臉上拍了一拍。這個兵是布傑約維策人,名叫西麥克,他對這些太太的崇高使命毫不理會,在她們走過去之後,他就對他的夥伴說:「這些老婊子真不要臉。哪怕她們模樣兒好一點也罷了,可一個個長得跟醜八怪似的。真是十足的老妖精。這麼個乾巴老太婆,竟敢來找咱大兵吊膀子!」 車站上熙熙攘攘,一片慌亂。意大利的參戰在這兒引起了張惶失措。兩列炮兵軍列被阻留下來,改派往斯梯裡亞(奧地利南部的一個省。)去了。一列滿載波斯尼亞人的軍列,不知為什麼在這兒等了兩天還開不出去,這列軍列完全被人忘卻,沒人過問了。波斯尼亞官兵整整兩天沒有領到口糧,如今正在新佩斯城沿街乞討,他們滿腹牢騷,打著手勢一個勁兒地罵娘:「Jeben ti boga-jeben ti duu,jeben ti majku.」(塞爾維亞語,罵人的髒話。) 九十一團先遣營又被趕上車,士兵們回到各自的車廂裡去了。可是沒多久,營部傳令兵馬杜西奇從軍運管理處回來,帶來消息說,還要過三小時才開車。所以剛集合的士兵又都下車了。就在開車前一會兒,杜布中尉氣急敗壞地竄進軍官車廂,請求紮格納大尉馬上把帥克扣起來。杜布中尉在當中學教員時是以愛打小報告聞名的。他喜歡和士兵談話,好探明他們的思想,同時也利用談話機會訓導他們,向他們解釋為什麼要打仗。 散步的時候,他發現帥克站在車站大樓後面的路燈旁,興致勃勃地看著一張賣慈善彩票的招貼畫,這是為籌集軍費而發行的。招貼上畫著一個奧地利士兵用刺刀紮一個哥薩克人,這個哥薩克人留著大鬍子,驚恐萬狀地背牆而立。 杜布中尉拍拍帥克的肩膀,問他喜不喜歡這張畫。 「報告,中尉先生,」帥克回答說,「這簡直是胡扯淡。這種烏七八糟的招貼畫我見過不知多少,從來還沒有見過這麼糟糕的。」 「你不喜歡它哪一點?」杜布中尉問道。 「我不喜歡那個兵這麼使用交給他的武器,中尉先生。要知道,他這麼頂著牆去刺,會把刺刀弄斷的。再說那個俄國人已經舉手投降,他再拿刺刀去捅就完全多餘,該受懲罰了。他已經當了俘虜,就該按規矩對待俘虜,因此他那麼做是白費勁兒。可是話又說回來,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 杜布中尉繼續摸帥克的想法,就又提了個問題:「這麼說,你是可憐那個俄國人羅?」 「兩個我都可憐,中尉先生。可憐這個俄國人是因為他挨刺刀捅了;可憐我們那一個是因為他會因此坐牢的。這不明擺著嗎?中尉先生,他會把刺刀弄斷的,牆是石頭的,鋼是脆的啊。還是在戰前,中尉先生,我在正規軍那時節,連隊有一位中尉,他那張嘴,就連老司務長都比不過。在上操的時候,他對我們說:『聽到habacht(德語:立正。)的口令時,你得象公貓蹲在草料上拉屎那樣瞪著大眼。』別的倒是沒話可說,是個十足的好人。有一次不知發了什麼神經病,他給全連買了滿滿一車椰子。打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我們那些刺刀的鋼是多麼的脆。全連裡有一半人破椰子時把刺刀劈斷了。咱們的中校命令把全連都關起來。三個月不許出營房,中尉先生還關了禁閉……」 杜布中尉狠狠地盯著好兵帥克那張無憂無慮的臉,兇狠狠地問他道:「你認識我嗎?」 「認識,中尉先生。」 杜布中尉瞪著眼,跺著腳說:「告訴你,你還不認識我哩!」 帥克重又泰然自若地回答說:「我認識您,中尉先生,您是我們這個先遣營的。」 「你還不認識我!」杜布中尉又吼了一聲。「可能你只認識我善的一面,等會你也會認識我惡的一面的。我並不象你想的那麼善良。我叫誰哭他就得流淚。好,現在你再說,認不認識我?」 「認識,中尉先生!」 「我最後對你說一遍:你不認識我!笨騾!你有兄弟嗎?」 「是,中尉先生,有一個。」 杜布中尉看著帥克那張平靜而開朗的面孔,氣得更加厲害,忍不住咆哮道:「你兄弟也跟你一樣,是個畜生!他是幹什麼的?」 「當中學教員的,中尉先生。他也在軍隊裡做事,還通過了軍官考試哩。」 杜布中尉狠狠瞪了帥克一眼,恨不得用眼珠子把他紮個窟窿。帥克用一種莊嚴的鎮定承受著杜布中尉兇狠的目光,很快,這場談話就在一聲「Abtreten!」(德語:「解散!」)的口令中結束。 他們兩人各走各的路,各想各的事,分手了。 杜布中尉想的是:把這一切彙報給紮格納大尉,大尉就會下令把帥克抓起來。帥克想的是:他這半輩子見過許多蠢軍官,可是象杜布中尉這樣的軍官,在全團裡還沒聽說過。 杜布中尉今天教訓士兵的癮頭還特別大,在車站上又找到了一起新的犧牲品。這也是九十一團的兩名士兵,只是所在的連不同。他們正在黑漆漆的角落裡用半吊子德語在跟兩個妓女講價錢。有好幾打這種女人在車站上閒蕩。 連站在遠處的帥克都清楚地聽見杜布中尉嚴厲的聲音:「你認識我嗎?…… 「我告訴你,你還不認識我哩…… 「等你認識我…… 「也許你只認識我善的一面…… 「告訴你,我要讓你認識我惡的一面…… 「我要叫你們哭!蠢騾…… 「你有兄弟嗎…… 「准是個跟你一樣的畜生……他們是幹什麼的?……在輜重隊?……那好……記住,你們是軍人……是捷克人嗎?……你們知道,巴拉茨基曾經說過,假若沒有奧地利,我們就得創造它一個……Abtret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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