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好兵帥克 | 上頁 下頁
從利塔河畔摩斯特到索卡爾(7)


  但帥克終於把上士弄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翻過身來仰面躺著,驚慌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已沒啥了不起的事兒,」帥克回答說,「我只是想找您商量商量。我剛接到一個電話,讓盧卡什上尉明天九點再到上校先生那兒去開會。我現在不知道怎麼辦。我該馬上去告訴他呢?還是明天早上再說?我猶豫了好半天:不知該不該叫醒您,您睡得鼾呼呼的。後來我拿定主意,管它的,還是得讓您出出主意……」

  「看在上帝面上,你讓我睡吧!」萬尼克哀求著,還打了一個大哈欠,「你早上再去吧,可是別喊醒我喲。」他翻了個身,馬上又睡著了。

  帥克又回到電話機旁坐下,把頭歪在桌子上,打起瞌睡來。電話鈴把他吵醒了。

  「喂!十一先遣連嗎?」

  「是,十一先遣連。你是誰?」

  「十三先遣連。喂!幾點鐘啦?我沒法叫通總機,好半天也打不過去。」

  「我們的鐘停了。」

  「那麼,你們跟我們一樣羅。你知道什麼時候開差嗎?你沒跟團部通過話嗎?」

  「他們跟我們一樣,屁都不知道。」

  「嘴裡放乾淨點,小姐!你們領了罐頭嗎?我們這兒去了人,啥也沒領回來,團部倉庫鎖著門。」

  「我們的人也空著手回來啦!」

  「這麼亂糟糟的完全沒必要。你看我們會開到哪兒去?」

  「開到俄國去。」

  「我倒以為要去塞爾維亞。等我們到了布達佩斯就知道了。假如我們的車往右開,那就是到塞爾維亞;要是往左開,那就是到俄國。你們發了乾糧袋嗎?聽說,我們的薪餉增加了。你會玩』紅菜頭,(一種撲克的玩法。)嗎?會玩?那你明天到我們這兒來吧。我們每天晚上都閑看沒事兒。你們那兒有幾個守電話的?就你一個人?那你管它個俅,去睡吧!你們那兒的制度真怪!你就象瞎子拉提琴一樣隨人家擺佈。喏,總算給我接通了。好好地睡你的覺去吧!」

  帥克真的在電話機旁的桌子上香香地睡著了,也忘了掛上耳機,所以誰也打擾不了他的清夢。團部電話員又有話要通知十一先遣連,叫他們第二天上午十二點以前向團部報告,還有多少人沒打傷寒預防針,可是十一先遣連的電話死活叫不通,氣得他們直罵娘。

  盧卡什上尉一直跟尚茨萊爾軍醫官一塊兒呆在軍官俱樂部裡。軍醫官叉開兩腿騎坐在椅子上,用檯球棍有節奏地敲打著地板,同時還念著下列一大串話:

  「薩拉泰人(古代歷史學家對阿拉伯遊牧民族的稱呼。)的蘇丹王撒拉丁(撒拉丁(1138—1193),埃及的蘇丹(1174—1193在位)。)第一個承認衛生隊的中立性。

  「必須救治雙方受傷官員。

  「必須用對方的補償費來為傷病官兵支付醫藥與護理費。

  「必須允許為他們派遣持有將軍頒發之許可證的醫生與護士。

  「被俘傷病官兵必須在將軍的保護與保證之下遣返或交換。以後他們仍可繼續服役。

  「雙方患病官兵都不應該被俘和殺害,而應送往安全地帶的軍醫院,應被允許給他們配備衛兵。衛兵和病員一樣,經將軍批准也應返回家園。同樣,隨軍神父。軍醫。外科大夫。藥劑師。護士。助理以及其他為病員服務的人員都應依此辦理。」

  這時尚茨萊爾大夫已經敲斷了兩根檯球棍,一直還沒講完他那一套如何關照戰爭中的傷病員的奇特的高論;而且他的宏論還總跟什麼將軍許可證混雜在一起。

  盧卡什上尉喝完剩下的黑咖啡就回家了。他一回家就發現大鬍子勤務兵巴倫正忙著拿一個杯子擱在盧卡什上尉的酒精燈上煎香腸。

  「我冒犯了……」巴倫結結巴巴說,「報告,請允許我……」

  盧卡什看了巴倫一眼。刹那間,他覺得巴倫象個大孩子,一個天真無邪的生物。而盧卡什上尉想到因為他飯量太大就下令把他綁起來的事,突然憐憫起他來。

  「你只管煎吧,巴倫,」他說,一邊解下軍刀,「從明天起我讓他們發給你兩份口糧吧。」

  盧卡什上尉在桌旁坐下來。他心血來潮,開始給他姑姑寫了一封很動感情的信。

  親愛的姑姑:

  剛才接到讓我和先遣連準備開赴前線的命令。也許這是我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了。到處都在惡戰,我方傷亡慘重。所以在信的末尾我很難寫下「再見」二字;寫上「永別」二字會更準確些。

  「明天早上再寫完它吧,」盧卡什想了想,就去睡覺了。

  當巴倫看到盧卡什上尉已經熟睡,便又象夜間的蟑螂一樣開始東尋西找,把盧卡什上尉的箱子打開,咬了一口巧克力糖。盧卡什上尉在睡夢中動了動身子,把他嚇了一大跳,趕緊把咬過的巧克力塞進箱子裡,一聲不響了。

  然後,他悄悄地走過去偷看上尉寫了些什麼。他讀了上尉那封短信,尤其被那「永別」二字所感動。

  巴倫躺在門口的一張麥秸墊子上,思念著故鄉和宰豬的日子。

  他腦海裡老在轉著做肉腸的念頭,想著怎麼先把它紮個眼兒放氣,否則一煮就會爆花。

  老想著他的鄰居家有一次做的肉腸全都爆開了。煮爛了,因此他睡得很不踏實。

  他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他請了一個很不內行的香腸師傅幫他做肝腸,剛灌好餡兒腸衣就破了。又夢見那位屠戶忘了怎麼做血腸,把豬頭肉都糟蹋了,而且做的肝香腸又沒紮夠木針。後來又夢見他上了戰地法庭,因為他從野戰炊事房偷肉時被人家逮住了。他看見自己被吊在利塔河畔布魯克城的軍營的林蔭路的一棵菩提樹上。

  早晨的太陽隨著連隊各個炊事班煮罐頭咖啡時散發出的香味升起來了,帥克也醒來了。他機械地掛上耳機,就象剛剛打完電話似的,然後在辦公室裡做了一番清晨散步,嘴裡還哼著小調兒。

  他從一支歌曲的半中腰唱起,唱一個士兵怎麼化裝成一個姑娘,到磨坊裡去與他的戀人幽會,磨坊主卻把他帶到他女兒面前,但動身之前他對女主人喊道:

  老伴兒,拿晚飯來,
  讓這姑娘吃吧!
  女主人喂飽了這騙人的野漢,接著,家裡便鬧了一場悲劇:
  磨坊主清晨起身來,
  只見門上字兩行:
  「今夜裡,你們的小妞兒,
  已經不再是黃花女郎。」

  帥克那麼起勁地唱著最後一句,把辦公室給吵翻了。軍需上士萬尼克也讓他吵醒了。他問帥克幾點鐘了。

  「剛剛吹過起床號。」

  「等喝完咖啡我再起來吧,」萬尼克這樣作了決定,他總是這麼從容不迫的,「不然的話,他們又會讓我們瞎折騰,象昨天領罐頭配給一樣白白地趕來趕去……」萬尼克打了一個哈欠,打聽他自己回家時是不是說了好半天廢話。

  「只是稍微走了點兒火,」帥克說。「您一個勁兒地叨咕著什麼:說什麼有形不是有形,無形便是有形,有形又是無形了。不過很快就累了,沒多久您就鼾聲大作,象拉鋸似的。」

  帥克不作聲,走到門口,又回到軍需上士床前,停下腳步來說:

  「這跟我個人有什麼關係呢?上士先生,當我聽到您說有形無形時,我就想起了一個叫紮特卡的路燈工人,他在萊特尼城的煤氣站幹活兒:管開路燈和關路燈。這可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萊特尼的酒店都給他逛遍了,因為從開燈到滅燈,中間要隔好長一段時間。等到早上回到煤氣站時,說起話來就跟您昨天差不離,只是他說的是:『骰子是玩牌用的,所以是有棱有角的。』這是我親眼在煤氣站看到的,那一次,一個喝醉了的警察因為街道弄髒了而錯把我抓了起來,本應送到警察所去,卻把我帶到那個煤氣站去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