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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利塔河畔摩斯特到索卡爾(3)


  盧卡什上尉在軍需上士的鋪位上坐下來,用嘶啞的嗓子嚷道:「你這股傻勁要到哪一天才會有個完喲,帥克?」

  帥克象沒聽見上尉說話一樣,繼續說:「後來我在那兒的確碰到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可是我把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了。他們自然不相信是我給那位太太寫的信。為了銷贓滅跡,審訊時,我就把那封信一口咽下去了。後來,純粹是出於偶然(我沒法作別的解釋),我給捲進了一場小小的糾紛裡去,就連這場官司也給我順利地擺脫了。他們承認我沒有錯兒,把我發配到團部,在師軍法處就撤了這案子。我在團部等了幾分鐘,上校來了。他稍微訓了我幾句,就叫我馬上到您,上尉先生,這兒來報到,作連的傳令兵。此外,上尉先生,還要我轉告您,請您馬上到他那兒去處理有關先遣連的事情。這是半個多小時以前的事。可是上校先生不知道他們還要把我帶到團部去等上一刻多鐘,因為還得補發我這一陣子的軍餉。這筆軍餉應當由團部發給我,不該由先遣連發,因為是團部把我關起來的。那兒什麼都給弄得亂七八糟,把人都要搞糊塗了……」

  盧卡什上尉聽說他在半個鐘頭以前就該去見施雷德上校,連忙穿好衣服,說:「帥克,你又替我幹了件好事!」他說話的口氣是這樣的沮喪,使帥克也想要說幾句友好的話安慰他一下。當盧卡什上尉奔出門口的時候,帥克在他的身後喊道:「沒關係,上校先生會等您的,他反正沒有什麼事兒可幹。」

  上尉走了沒多久,軍需上士萬尼克走進屋來。

  帥克坐在一張椅子上,對準敞開的爐門一塊塊地往火爐扔煤。爐子冒著煙,煙味熏人。帥克不理會軍需上士站在一旁望著他添煤,仍然聚精會神地扔著煤塊兒。軍需上士猛地踢了爐門一腳,並且叫帥克滾出去。

  「上士先生,」帥克不卑不亢地說,「請允許我向您申明:即使我非常願意,我也不能遵照您要我滾出去的命令,因為我只服從頂頭上司的命令。」

  「我現在是連部傳令兵,」帥克自豪地補充說。「我是施雷德上校先生派到十一先遣連盧卡什上尉先生這兒來的。我原先給盧卡什上尉先生當過勤務兵,可是現在,由於我生來見多識廣,我已經提升了,當了傳令兵。我和盧卡什上尉先生已經是老朋友了。上士先生,戰前您是幹什麼的?」

  軍需上士萬尼克對好兵帥克這種親昵的聲調感到甚為驚愕,竟忘了擺出他在連隊士兵們面前常擺的那副官架子,倒像是帥克的下屬一樣地回答他說:

  「我是在卡拉魯普開草藥鋪的萬尼克。」

  「我也在藥鋪當過學徒,」帥克說,「是在布拉格市貝爾什丁納街柯柯什卡先生那兒。他是個可怕的怪人,有一回我錯把他地窖裡的一桶汽油點著了,他便把我攆了出來。商會裡再也沒人收我當徒弟,就為這一桶該死的汽油弄得我沒把手藝學完。你配過給牛治病的草藥嗎?」

  萬尼克搖搖頭。

  「我們那兒給牛配草藥的時候還要放幾張小聖像到裡面。我們的柯柯什卡老闆是個非常虔誠的教徒,他有一次在書上看到,聖徒皮利格林能給牲口治肚脹病,便在斯米霍夫哪個地方印了些聖徒皮利格林的像,又花兩百塊金元在艾瑪烏澤修道院給這些像淨化了一番,把它們擱在準備給牛吃的草藥裡面,然後把草藥和在溫水裡,用一個盆子盛著給牛喝了。喂牛的時候,還對著聖徒皮利格林像做個小禱告,禱詞是我們鋪子裡一個叫陶亨的夥計編的。印製聖徒皮利格林這些聖像時,反面還得印幾句祈禱文。晚上柯柯什卡老頭把陶亨叫來對他說:到明天一早要為這些聖像和這些草藥把祈禱文編出來,在他十點鐘到店裡來之前就準備好,以便送到印刷所去,因為牛都在等著這些祈禱文。兩條路隨他選一條:編得好,獎他一塊金元;編得不好,兩個禮拜之後他就可以卷起鋪蓋另找出路。陶亨先生急得出了一夜冷汗,第二天早晨,沒睡好覺的他來開鋪門時,還一句禱詞也沒編出來。這還不說,連發明這種草藥的那位聖徒的大名,他也給忘掉了。幸虧幫工斐迪南幫了他大忙。那人是個能工巧匠,樣樣都會。每當我們在閣樓上晾甘菊茶時,他總是鑽到裡面去,弄些甘菊花來擦腳,還教給我們這麼幹,說這樣腳不會出汗。他會在閣樓上捉鴿子,會撬錢櫃,還教給我們一些別的撈外快的辦法。我那時還是個孩子,從鋪子裡拿回家的藥比』慈善堂,(慈善堂是從前布拉格最大最完備的醫院之一。)的藥還齊全。這位斐迪南幫了陶亨的大忙。他說:『交給我辦吧,陶亨,准保教他們滿意。』陶亨先生馬上打發我去給他買啤酒喝。沒等我把啤酒買來,斐迪南已經編好了一半。他讀給我們聽:

  吾輩來自極樂天國,
  隨身帶來靈丹妙藥。
  牛兒不分公母大小,
  均需服用柯家草藥。
  大牛小牛百病沉屙,
  用此奇藥俱有神效。

  「然後,斐迪南喝了啤酒,又足足地呷了一口摻酒精的開胃劑,詞兒來得更快了,編得也更順當:

  藥為聖徒皮利格林所造,
  不多不少兩塊金元一包。
  聖徒皮利格林啊,求您保佑:
  牛群喝您的藥,活蹦亂跳。
  主人贊你的話,家喻戶曉。
  聖徒皮利格林啊,
  求您開恩把牛群保。

  「隨後,當柯柯什卡先生駕到的時候,陶亨先生就跟著他進了賬房。陶亨先生出來的時候,拿了兩塊金元給我們看,不是象答應他的那樣只有一塊,而是兩塊。他想跟斐迪南先生平分,可是幫工斐迪南一見這兩塊金元,立刻就讓貪財的魔鬼迷了心竅,』要麼得全份,要麼一無所得,。這樣一來,陶亨先生一塊也沒給他,兩塊金元都自己獨吞了。後來,他把我叫到堆貨房,戳了我一下後腦勺,說要是我敢到外面去說這禱詞不是他編的,象這樣的揍法還得來上一百下。即使斐迪南到老闆那兒去告狀,我也得說幫工斐迪南在撒謊。他逼著我在一個裝香蠟的瓶子面前為這事對天發誓。我們鋪裡那個幫工開始在配製治牛病的草藥工作中搞起報復來。我們在閣樓上大桶裡攪拌草藥,他不知從哪兒掃來一些耗子屎,摻到草藥裡。後來他還到街上去撿了一些馬糞,在家裡曬乾,用研缽搗碎,撒在拌著聖徒皮利格林像的牛用草藥裡。這還不夠,他又往藥桶裡面拉屎撒尿,然後攪拌一通,攪得跟糠皮粥差不多……」

  電話鈴響了。軍需上士趕忙跑過去抓起話筒,又很反感地把它往叉架上一甩,說道:「我得到團部去。總是這麼突然叫人,我可不喜歡這一套。」

  又只剩下帥克一個人了。

  沒多會兒,電話鈴又響了。

  帥克拿起聽筒講起話來:

  「找萬尼克?他上團部去了。你問接電話的是誰?十一先遣連的傳令兵。你是誰?十二先遣連的傳令兵?啊喲,原來是同行。我叫什麼名字?我叫帥克。你呢?布勞恩!你有沒有一個叫布勞恩的親戚住在卡爾林城的濱河街?開帽子鋪的。沒有?你不認識他?……我也不認識他。我只是有一次坐電車打那兒過,看見那塊招牌。有什麼新聞?我什麼也沒聽到。我們什麼時候開差?我還從來沒跟誰談過開差的事兒哩。你問我們開到哪兒去?」

  「你這笨蛋!跟先遣連上前線唄!」

  「這我可還沒聽說過。」

  「你還是個傳令兵哩!你不知道你的中尉……」

  「我的長官是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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