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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難重重(1)


  施雷德上校以鑒賞的神情注視著盧卡什上尉蒼白的面孔和眼邊濃重的黑圈,盧卡什上尉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竭力使自己不去正視上校,而象在研究什麼似的偷偷望著營地部隊部署圖。這張佈署圖是上校辦公室裡唯一的裝飾品。

  施雷德上校面前的桌上,放著幾份報紙,報上有幾篇用藍鉛筆圈出的文章。上校將它們又瀏覽了一遍,然後凝視著盧卡什上尉說道:

  「那麼,你已經知道你的勤務兵帥克被捕了,而且他這件案子很可能要轉到師軍法處去審訊?」

  「是,上校先生。」

  「當然,整個事件不會就這麼了結的,」上校意味深長地說,開心地望著盧卡什上尉發白的面孔。「毫無疑問,你的勤務兵帥克的這件案子激起了當地民眾的公憤,而且這件醜事還和你的名字牽連在一起,上尉先生。師部給我們提供了一定的材料。這是幾份對本案作了報導的報紙。請你大聲念給我聽聽。」

  他把登有用鉛筆圈出的文章的報紙遞給盧卡什上尉,上尉象給小孩朗讀課本那樣,用單調平淡的聲調念道:

  「蜜比糖更富有營養和易於消化,」

  《我們前途的保障在哪裡?》

  「是登在《佩斯使者報》(當時在布達佩斯出版的一種德文報紙。)上的那一篇嗎?」上校問。

  「是,上校先生,」盧卡什上尉回答,並接著往下念道:

  戰爭的進行要求奧匈帝國各階層的共同努力。要想維護我國的安全,各民族必須互相支持。我們前途的保障有賴於各民族由衷的相互尊重。倘若後方,即我光榮國軍的後勤與政治大動脈不能協調一致;倘若在我軍後方,聽任宵小分子破壞國家統一。惡意敗壞整個國家威信。製造我帝國境內各民族的糾葛與分裂,那麼,我已開赴前線並不斷向前推進的英勇軍隊就不可能承受重大的犧牲。在這歷史關頭,我們不能默默無言地眼看看極少數人試圖從地方民族主義情緒出發,來破壞帝國各民族為嚴懲非法侵犯我國,並企圖毀壞祖國全部文化與文明成就的歹徒所進行的正義鬥爭。對於那些企圖瓦解各民族心中精誠團結的喪心病狂的無賴的卑劣行徑,我們絕不能緘默不語。我們曾多次向我們的讀者指出:對捷克部隊中的個別人物無視團隊的光榮傳統。違背整個捷克民族意志。在我們匈牙利城市中胡作非為的情況,軍事當局不得不嚴加制裁。此事當然不能歸罪於整個捷克民族,它正始終不渝地捍衛著我帝國的利益,許多卓越的捷克軍事將領,如著名的拉德茨基元帥和其他一大批奧匈帝國的捍衛者都證明了這一點。與這些光輝的人物對立的只是區區幾名捷籍歹徒,他們乘世界大戰之機混入軍隊,其用心是在帝國各民族之間製造糾紛,從中滿足自己卑劣的私欲。我們已經向讀者指出××團在德布列岑的胡作非為,指出該團的搗亂行為已遭到布達佩斯議會的議論甚至譴責;其後,該團團旗又在前線……(此處被刪)。誰該對這一卑劣行徑負責?……(此處被刪)。誰把捷克士兵驅趕去……(此處被刪)。在我們匈牙利祖國大地上的外來分子胡作非為達到了何等猖獗的程度!發生在利塔河畔匈牙利基拉利希達城中的事件,最好不過地證明了這一點。駐紮在利塔河畔布魯克城的士兵,即襲擊和毆打該城商人卡柯尼先生的士兵,屬￿哪個民族呢?地方當局責無旁貸,應當調查這一罪惡行徑並向師部進行諮詢。師部想必已對這一案件進行研究:在這次針對匈牙利王國臣民的史無前例的迫害行為中,盧卡什上尉扮演了什麼角色。據本報當地通訊員報導,該城公眾認為盧卡什的名字與最近發生的一些事件有密切關係。該通訊員收集了有關此案的大量材料,這一醜聞在當前的嚴重時刻甚為引人注目。《佩斯使者報》的讀者對本案調查進程無疑將十分關注。對此重大案件,本報定將予以詳盡報道。與此同時,我們也期待著軍方提供關於毆打匈牙利居民的基拉利希達暴行的消息。我們相信,布達佩斯議會也將查處這一事件,使大家弄清楚,假道匈牙利王國開赴前線的捷克士兵,不得把匈牙利至斯特凡王國的領土(亦指匈牙利。)視為他們佔領的租借地。倘若該民族的某些人,即在基拉利希達城清楚地表演過奧匈帝國各民族的「通力合作」的某些人,至今尚未認清局勢,那就讓他們保持沉靜吧,因為在戰爭中,槍彈。絞索。監獄和刺刀會教訓他們服從我們共同的祖國的最高利益。

  「這篇文章的署名是誰,上尉先生?」

  「貝拉。巴拉巴斯。他是個編輯,又是議員,上校先生。」

  「一條有名的惡狗!可是這篇文章在《佩斯使者報》登出來之前,就在《佩斯新聞報》上發表過的。現在請你把《紹普朗記事報》(當時在布達佩斯出版的一種民族主義報紙。)上那篇官方文章念給我聽聽。」

  盧卡什上尉大聲念起那篇文章來。作者竭力用諸如此類的詞句為自己的文章增色:「國家英明的命令」啦,「國家秩序」啦,「人類的腐化墮落」啦,「人的尊嚴與感情的慘遭踐踏」啦,「野蠻殘忍之輩的筵席」啦,「摧殘人類社會團體」啦,「一夥兵痞」啦,「幕後指使」啦,等等。再往下讀,似乎匈牙利人在他們自己的國土上成了最受迫害的分子。似乎捷克士兵一來,就將這編輯打倒在地,用穿著高統靴子的腳踩他的肚子,他則疼得狂呼亂叫,有人把他的喊叫聲用速記法記了下來一樣。

  《紹普朗記事報》哭訴道:

  對一系列最重要的事實,我們總是慎重地保持沉默,什麼也不寫。我們誰都知道,駐紮在匈牙利和前線的捷克兵是些什麼東西。盡人皆知,捷克人幹了些什麼勾當,他們的行為怎樣,他們中間是個什麼情況,誰是這些事件的肇事者。誠然,當局的警覺性被另外一些重要的事件吸引去了,然而當局應當採取適當的辦法將此案與對全域的關注緊密結合起來,以期近日在基拉利希達發生的事件不致重演。本報昨日登載的那篇文章被刪去十五處之多,所以我們不得不向讀者宣佈,由於技術原因,即使在今天,我們也未能過多地對基拉利希達事件詳加評論。本報特派記者從現場向我們證實:當局對全部事件表示了真正的關切,並迅速進行了調查。唯一使我們感到奇怪的是,這次暴行的若干參與者至今仍消遙法外。這特別牽涉到一位先生,據說,他至今仍佩戴著「學舌團」(指九十一團。該團官兵均佩戴鸚鵡綠色的領章,作為該團制服的特點。人們據此給該團起了這樣一個綽號。)的領章在兵營中未受懲罰。他的名字前天已在《佩斯使者報》和《佩斯記事報》上公開過。這就是那位臭名遠揚的捷克沙文主義者盧卡什,有關他的暴行,基拉利希達的議員傑佐。薩尼克將在議會中提出質問。

  「基拉利希達出版的《週刊》和普列什堡(德國人對斯洛伐克首府布拉迪斯拉發的稱呼。)的一些報紙也是用這種悅耳的調子寫你的,上尉先生,可你對這些是不會感興趣的,因為都是千篇一律的陳詞濫調。從政治上看,這是很容易解釋的,因為我們奧匈帝國公民,不管是德國人也好,捷克人也好,全都很反對匈牙利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上尉先生?這裡顯然有一種傾向。也許你對《科馬諾晚報》上的一篇文章更感興趣,那上面硬說你在飯廳裡用午飯的時候,企圖當著卡柯尼太太的丈夫的面來強姦她;說你用馬刀恐嚇他,強迫他用餐巾堵住他妻子的嘴,免得她叫嚷。這是有關你的最新新聞,上尉先生。」

  上校笑了笑,接著說:「當局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當地的報刊檢查權也掌握在匈牙利人手裡。他們對我們是為所欲為的。我們的軍官在這頭匈牙利普通編輯豬玀的侮辱面前毫無保護。直到我們提出尖銳的意見,師部軍法處發出通電,布達佩斯國家檢察署才開始採取措施,在有關編輯部抓了幾個人。《科馬諾晚報》的編輯付出的代價比誰都多,他至死也不會忘記他這張晚報的。師部軍法處委派我作為你的上司來審訊你,同時把有關審訊的全部材料給我送來了。要是沒有你那個倒楣的帥克,事情早已圓滿結束。跟他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叫沃吉契卡的工兵。鬥毆之後,人家把他帶到禁閉室,在他身上搜出一封你給卡柯尼太太的信。在堂上,你那個帥克一口咬定那封信不是你寫的,硬說是他自己寫的。人家把信擺到他面前,要他照寫一份來對筆跡時,他一口把你的信吞了下去。後來又從團部把關於你的報告轉送到師部軍法處,好同帥克的筆跡加以比較,結果就在這裡。」

  上校翻了翻幾件公文,然後把下面一段文字指給盧卡什上尉看:「被告帥克拒絕書寫口授的話,硬說是事隔一夜,已經不會寫字了。」

  「上尉先生,我根本就不認為你那個帥克或這個工兵在師部軍法處的供詞有什麼意義。他們兩個都堅持說,這都是由一個所謂的玩笑引起的。老百姓不明白是開開玩笑,揍了他們。他們為了維護軍人的榮譽才還手的。在審問中發現你那個帥克確實是個大寶貝,比如說,問到他為什麼不肯招認時,從審訊記錄看,他的回答是:『我當時所處的情況,正象畫家巴魯什卡的僕人有一次為了聖母像而陷入的境地一樣。當案子涉及到他準備據為已有的那張畫像時,他也只好回答說:要我把血吐出來給你們看看嗎?,不消說,身為團長,我已關照過有關各報用師軍法處的名義更正報紙上那些卑鄙的文章。今天已經發出通知,我想,我已經為平息這些混帳老百姓中的匈牙利下流報痞掀起的事端,盡了我的全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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