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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在基拉利希達的奇遇(11)


  「別哭了,帥克,」盧卡什上尉溫和地說,這時他們已快走到軍官車廂了。「我一定想法讓你回到我這兒來就是了。」

  「報告,上尉先生,我不哭了。只是一想到在這次戰爭中,在這個世界,我們倆無緣無故這麼倒楣,我心裡就難過得要命。我心想,我生來就是這麼小心謹慎,命運也太殘酷了。」

  「平靜一點,帥克。」

  「報告,上尉先生,要不是為了遵守下屬服從上司的規矩,我說什麼也是沒法平靜下來的,但是根據您的指示,我還是完全平靜下來了。」

  「那麼,帥克,你就鑽進車廂裡去吧!」

  「是,我這正往裡鑽哩,上尉先生。」

  寂靜的夜色籠罩著摩斯特的軍營。士兵們在營房裡冷得直哆嗦,軍官營房裡卻因為爐火太旺而敞開著窗子。

  在一個個崗哨上不時傳來哨兵的腳步聲,他們用踏步驅趕著瞌睡。

  利塔河上的摩斯特城,皇帝陛下的肉類罐頭廠的燈火通明。罐頭廠日夜開工,用各種碎骨爛肉加工罐頭。風把腐爛的腱子。蹄子。腳爪和熬骨頭湯的臭氣刮到營地上來。

  一座無人問津的照像館,戰前有位照像師專為在打靶場上消磨青春的士兵照像。從照像館放眼看去,能看到利塔河河谷的全景。「玉米穗」妓院的門楣上的那個紅燈泡眨著眼兒;斯特凡大公於一九〇八年參加在肖布羅舉行的大演習時曾光臨這個妓院,如今軍官們每天來這裡尋歡作樂。

  這是一所禁止普通士兵和志願兵進出的最豪華的妓院。

  士兵和志願兵們只能上「玫瑰院」。從那所孤寂的照像館樓上也可以望見它的綠色燈光。

  在前方也保持著這種等級劃分法,當時君主政府除了在旅部設立名為「噗」(吹滅燈火的聲音。)的流動妓院來維持軍隊的士氣之外,已別無他法。

  有供軍官。軍士和普通士兵享用的三種皇家妓院。

  利塔河畔摩斯特城,燈火輝煌,利塔河對岸的基拉利希達,齊斯萊依塔尼耶和特朗斯萊依塔尼耶也是萬家燈火。在匈牙利與奧地利這兩座城裡,吉卜賽人的管弦樂隊在奏樂。咖啡館和飯店的窗口一片耀眼的燈光。到處是燈紅酒綠。歌舞昇平。當地的大亨和官吏都把他們的太太和成年的女兒帶到咖啡館和飯店裡來,這利塔河畔摩斯特(②③ 是同一座城市,摩斯特是捷語的叫法,布魯克是德語叫法,基拉利希達是匈牙利語叫法。)即布魯克②亦即基拉利希達③就成了一座縱情作樂的大妓院。

  那天晚上,盧卡什上尉進城看戲,一直沒有回來。帥克在軍官營房等候他。他在給上尉鋪好的床上坐著,文策爾少校的勤務兵坐在對面一張桌子上。

  塞爾維亞的德裡納河一仗再好不過地證明了少校的無能,他吃了敗仗之後又回到團裡來了。據說他那一營人有一半還在河對岸,他就命令把浮橋毀掉了。如今他調到基拉利希達打靶場當指揮官,還有軍營這一攤軍需工作也夠他忙的。軍官們都說文策爾少校如今要靠自己站住腳。盧卡什和文策爾的房間在同一層樓上。

  文策爾少校的勤務兵密古拉謝克是個滿臉麻子的小個兒,他悠晃著兩腿罵道:「真奇怪,我們這個老混蛋怎麼還沒回來。我倒要看看這死老頭整整一夜到哪兒鬼混去了。要是給我留下房門鑰匙就好了。那我就可以躺到床上,享受享受。那兒葡萄酒數不清有多少瓶。」

  「聽說他會偷,」帥克冒出這麼一句,他正在吸著他上尉的香煙,因為上尉禁止他在房間裡抽煙鬥。「你們的葡萄酒是從哪兒弄來的,你總該知道吧?」

  「他讓我去哪兒弄我就去哪兒弄,」密古拉謝克尖著嗓門說,「他給我開一張去醫務室領東西的條子,我就去領了拿回來。」

  帥克問:「他要是讓你去把團裡的錢櫃偷了來,你也去?你背著他敢罵他,當著他的面象白楊樹一樣直哆嗦。」

  密古拉謝克眨了眨小眼睛說:「那我倒要考慮考慮。」

  「你還考慮個屁,你這毛頭小子!」帥克沖著他嚷道,馬上又住嘴了。這時門開了,盧卡什上尉走了進來。立刻可以看出,上尉情緒很愉快,因為他頭上的帽子反戴著。

  密古拉謝克嚇得忘了從桌子上跳下來,就這麼坐著行了個軍禮,也忘了自己頭上根本沒戴軍帽。

  「報告,上尉先生,家裡一切正常,」帥克遵照一切軍事條例所要求的那樣保持著一副堅強的軍人神情報告說,可是嘴裡卻叼著一根香煙。

  盧卡什上尉沒注意到這些,徑直沖著密古拉謝克走去,而密古拉謝克兩眼瞪著上尉的每一個行動,行軍禮的手一直沒有放下來,同時仍舊坐在桌子上。

  「就是盧卡什上尉,」盧卡什以不太堅定的步法走近密古拉謝克自我介紹說。「你叫什麼名字?」

  密古拉謝克沒吭聲。盧卡什拖過一把椅子,坐在密古拉謝克對面,望著他說:「帥克,給我從箱子裡把值班手槍拿出來。」

  在帥克在箱子裡找手槍的當兒,密克拉謝克一直沒出聲,只是驚恐地望著上尉。假如他意說到自己是坐在桌子上的話,他恐怕會更加喪魂失魄,因為他的兩隻腳正碰著坐在他面前的上尉的膝蓋。

  「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老弟!」上尉朝上對著密古拉謝克吼了一聲。

  可是他仍沒吭聲。後來他解釋說是因為上尉的突然到來給嚇懵了。

  「報告,上尉先生,」傳來了帥克的聲音,「手槍沒上子彈。」

  「那就把子彈上上吧。」

  「報告,上尉先生,沒子彈了,再說也不容易把他從桌子上打下來。請允許我多一句嘴,上尉先生,他叫密古拉謝克,是文策爾少校的勤務兵。他一看見當官的,常常嚇得說不出話來。他總是不好意思說話。他完全是個膿包。一句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文策爾少校每次進城,總讓他在走廊上呆著,可憐巴巴的,總跟在當勤務兵的後面轉。它要是有點什麼原因值得嚇成這樣也罷,可是它什麼壞事也沒幹呀。」帥克吐了一口唾沫。從他的聲調中,從他用「它」來稱呼密古拉謝克這一點可以聽出他對文策爾少校的勤務兵的怯懦和他的舉止毫無軍人風度的極端鄙視。

  「請允許我來聞聞他,」帥克接著說。

  帥克把那個一直傻呆呆地望著上尉的密古拉謝克從桌子上拖下來,讓他站在地上,然後聞聞他的褲子。

  「還沒尿出來,」他報告說,「可是眼看就要尿了。要不要快把他轟出去?」

  「把他轟出去,帥克。」

  帥克把全身發抖的密古拉謝克領到走廊上,將身後的門帶上,在走廊上對他說:

  「你這笨蛋,我算是救了你一命。等文策爾少校先生回來,你悄悄給我弄瓶葡萄酒來吧。可不是開玩笑啊。我救了你的命。我的那位上尉喝醉了,可就很不妙,遇到這種時候,除了我,別人都對付不了他。」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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