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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遠征布傑約維策(7)


  「那還用說,分隊長先生,我當時是步兵。」帥克仍然用他寧靜的神情望著分隊長,分隊長卻開心得不亦樂乎,迫不及待要把這些新材料添進呈文裡去。他叫班長把帥克帶走,然後去補寫他的呈文。

  其計劃是:鑽進九十一步兵團隊,並要求立即轉往前線,伺機儘快逃往俄國,因該犯已觀察到,我方戒備森嚴,不如此則無法返抵俄國。該犯與九十一團之關係諒必甚好。經卑職反復盤問,該犯供認一九一〇年曾以步兵身份參加帝國軍隊在皮塞克附近舉行之全部演習。由此可見,該犯對間諜工作諳熟已極。又:此番一切罪證之獲得,乃卑職獨創之交錯審訊法之結果也。

  憲兵班長出現在門口說:「分隊長先生,他要上廁所。」

  「Bajonett auf」(德語:「上刺刀!」)分隊長下令。「要不,把他帶到我這兒來。」

  「你要上廁所?」分隊長和善地問帥克。「這裡面沒有別的意思?」他用眼睛死盯著帥克的臉。

  「這裡面的確只是解大便的意思,分隊長先生,」帥克回答說。

  「但願這裡面不要有別的意思,」分隊長一邊意味深長地重複說,一邊別上值勤手槍。「我陪你去!」

  「我這枝手槍很不錯!」他在路上對帥克說,「連發七顆,七發七中。」

  來到院子之前,分隊長把班長叫過來,悄悄對他說:「端上刺刀槍,等他一進廁所,你就站到廁所後面,別讓他從糞堆後面挖洞跑掉了。」

  廁所是一間很小的普通木房,下面是糞水流淌的糞坑。

  這是一個整整幾代人使用過的老廁所了。此刻帥克蹲在上面,一手抓住門上的繩子,而同時班長正從後窗盯著他的屁股,以防他掘洞跑掉。憲兵分隊長睜大老鷹眼睛盯著廁所的正門。他正掂量著,如果帥克想逃跑,該朝著他哪條腿開槍。

  可是門兒輕輕地開了。帥克滿意地走了出來,對分隊長說:

  「我在那兒沒呆太久吧?沒耽擱你們的事吧?」

  「哪裡哪裡,沒有沒有!」分隊長回答,心中暗自思量:「人家多麼彬彬有禮,明明知道等著他們的是什麼,舉止仍然不失體面,到了最後一瞬間也還是溫文爾雅。我們的人若處在他的地位能做到這一點嗎?」

  隊長挨著帥克坐在守衛室一個叫朗巴的憲兵的空床上;朗巴今天值班,到附近各村巡邏去了,明天早上才回來。可是實際上,這位朗巴此時正泰然坐在普洛季維的「黑馬」酒店裡跟鞋匠師傅打「馬利亞什」(一種紙牌打法。以持同花的王與王後者為勝。),間或講幾句奧地利一定勝利之類的話。

  分隊長點燃煙斗,讓帥克也把煙斗裝上。班長往火爐裡添了柴,於是這憲兵隊就成了地球上最舒適的角落。最溫暖的窠兒。暮色蒼茫,夜幕降臨,正是聊天的好時光。

  可誰都閉口不言。分隊長在獨自尋思著,終於掉過頭來對班長說:「照我看,把間諜絞死是不對的。一個人,為了盡職,比方說,為自己的祖國作出犧牲,他應該享受一種真正體面的待遇,比如說,吃顆子彈,你說呢,班長先生?」

  「當然應該把他槍斃,不把他絞死,」班長同意說。「比方說,要是把我們派出去,交待我們說:『你們必須偵察出俄國人的機槍隊裡有多少挺機槍。』那我們也會換下軍裝就出發的。要是把我逮住了,難道把我當作強盜兇手來絞死?」班長激動得站起來大聲嚷道:「我要求把我槍斃,按軍禮下葬。」

  「這裡面還有個問題,」帥克插嘴道。「要是這個人很機靈,那他們就抓不到他什麼把柄了。」

  「不,抓得到的!」分隊長著重地說。「假如他們也這樣機靈,有他們自己一套辦法,就抓得到。這一切你自己會清楚的。」

  「你自己會清楚的,」分隊長用更和緩的口氣重複了一遍,臉上還堆著和藹的笑容。「在我們這兒誰也別想蒙混過去。對嗎,班長先生?」

  班長點頭稱是,並且說:「有些人早就輸定了,故作鎮靜也無濟於事,越是裝作滿不在乎,越是容易露馬腳。」

  「他們已經挨過我的教訓了。班長先生!」分隊長驕傲地說。「鎮靜只不過是一個肥皂泡,假裝鎮靜就是Corpus delicti(拉丁語:罪狀之一。)。」隊長停止解釋他的理論,轉向班長說:「今天晚飯準備吃什麼?」

  「分隊長先生,你今晚不上飯館去吃嗎?」這一問使分隊長面臨著一個他必須解決的新難題。

  犯人要是趁他晚上不在時跑掉了怎麼辦?班長雖然可靠而且謹慎,可是有一次從他手裡也跑掉過兩個流浪漢。實際上是因為他不願押著他們在冰天雪地步行到皮塞克去,所以在拉希采附近就把他們放掉,只朝天放了一槍裝裝樣子。

  「我們把那個老太婆派去買晚飯吧。叫她給我們裝一罐子啤酒,」分隊長就這樣解決了難題,「讓那老娘兒們跑一趟活動活動筋骨。」

  伺候他們的貝茲萊爾卡老婆婆也真為他們跑了個夠。

  晚飯後,由憲兵分隊到「公貓」飯店之間那條路一直沒閑著。從這條交通線上印著老婆婆那又重又大的密集的靴子印就可證明:分隊長雖未親自光臨「公貓」飯店,卻充分享受了它的好處。

  當貝茲萊爾卡老婆婆最後一次到飯店,轉達分隊長對掌櫃的問好,並要買瓶波蘭白酒時,老闆的好奇心再也按捺不住了:

  「誰在他們那兒?」

  貝茲萊爾卡老婆婆回答說:「一個可疑的人。剛才我出來之前,他們兩個正摟著哩。分隊長先生摸著他的頭,對他說:『我親愛的斯拉夫小子,我這可愛的小間諜!」

  後來,到了下半夜,憲兵班長穿著全副軍裝,在他那張行軍床上攤直睡著了,還大聲打著呼嚕。坐在他對面的分隊長,把兩瓶波蘭白酒喝得只剩了個底兒。他摟著帥克的脖子,通紅的臉上淌著眼淚,鬍子沾滿了波蘭白酒,嘴裡一個勁兒地嘟噥著:「說實話,俄國沒有這麼好的白酒吧。說呀,說了也好讓我睡個安生覺呀。男子漢大丈夫,照實說吧!」

  「是沒有這麼好的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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