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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在警備司令部拘留所裡(4)


  薩爾斯基的畫像似乎帶著懷疑的神情注視著帥克。還有一張畫像上的殉道者從另一個角度惶恐不安地望著帥克。殉道者的胯部有一道被羅馬雇傭軍的無名小卒鋸過的齒痕,但從殉道者的臉上既看不出任何痛楚之感,也不見一絲歡樂之情。因為沒有表現出殉道者所應顯示的光輝,所以樣子顯得那麼驚慌失措,似乎想說:「我怎麼會幹出這樁事來呢?諸位,你們究竟要拿我怎麼辦?」

  「報告神父,」帥克莊重地說,他決心孤注一擲了。「我在全能的上帝和您面前坦白懺悔。您……站在天父位置上的莊嚴的父親,我剛才的的確確是為了開個玩笑而裝哭的。我琢磨著您的佈道正好缺少一個悔過自新的罪犯,這個罪犯又是你在傳教時白費力氣找了好半天也沒找到的,因此,我的確想讓您高興高興,使您別以為再也找不到幾個誠實的人了。再說,我也想借這個玩笑自己開開心。」

  神父仔細打量著帥克天真無邪的神情。一道陽光從弗蘭西斯·薩爾斯基陰沉沉的畫像上掠過,也給對面牆上那張畫像上的驚慌失措的殉道者添上了一絲溫暖。

  「我倒有些喜歡你了,」神父說著,重新坐到桌子上。「你是哪個團的?」他打著飽嗝問道。

  「報告神父,我又是九十一團,又不是九十一團的,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麼你為什麼蹲在這兒呢?」神父問道,繼續打著嗝。

  教堂裡傳來了管風琴的聲音,演奏者是一位因為開小差而關禁閉的教員。他彈奏著最悲傷的宗教樂曲。隨軍神父的嗝聲比琴聲高出半個音。

  「報告神父,我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兒坐牢,可我毫無怨言。我只是覺得倒楣,我什麼事都從好處著想,可到頭來總沒有個好結果,就跟畫像上的那位殉道者一樣。」

  神父望著畫像笑了笑說:

  「我確實很喜歡你。我要到軍事法官那兒去瞭解一下你的案情。哦,不能跟你再扯淡了。我還得把這場彌撒趕快搞完了事。Kehrt euch!Abtreten!(德語:「歸隊,解散!」)

  當帥克回到講壇底下那幫穿短褲衩的夥伴當中,他們問到神父叫他到聖器室去幹什麼時,他非常幹脆利落地回答說:

  「他灌醉了。」

  大家以極大的注意和毫不掩飾的贊許望著隨軍神父的新表演……他所主持的彌撒。其中一位甚至在講壇下面打賭說,神父手裡拿著的聖餅盤子准會掉下來,他用自己的那一份麵包跟對方許下的兩個耳光打賭,結果他贏了。

  教堂裡,人們全神貫注地望著神父主持的儀式,但這並不意味著教徒們抱有神秘主義或真正的基督教徒懷有的虔誠之心。這情景就如同在劇院裡觀看一出情節曲折而又不熟悉的戲時,焦急地想知道它的結局一樣。神父先生以極大的忘我精神給人們表演著,大家沉浸在這幅精彩的畫面之中。

  他們懷著審美的情趣欣賞著神父反穿著的教袍,並以一種深深的諒解和熱忱關注著講壇旁所發生的事情。

  黃頭髮輔祭,教會的逃兵,二十八團的扒手,正拚命在記憶裡拼湊彌撒的整個程序。方式和經文。他不僅是神父的輔祭,而且還要為他提詞。神父心不在焉,把整段經文念亂了。他用天主降臨節的晨禱詞代替通常的彌撒曲,對聽眾大聲唱了起來,大家聽了簡直樂不可支。

  他既沒有嗓子,也缺乏音樂聽覺。他一開口,教堂的拱頂下便迴響起一種類似豬欄裡發出來的刺耳的尖叫聲。

  「他今天灌的夠多了!」講壇前面的人們心滿意足地說。「瞧他那樣子真夠神的,准是又在哪個娘兒們家裡喝足了。」

  神父從講壇上第三次唱著「Ite missa est!」(見第九十九頁注②。),聲音之響,有如印第安人在戰場上的吼聲,把窗子都震動了。

  隨軍神父瞅了瞅聖杯,看還剩沒剩一點兒酒,接著他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對聽眾說:

  「混蛋們,完事啦,你們可以回去了。我已注意到,你們這群下賤貨在教堂裡。在神聖的天主面前,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虔誠。你們在至高無上的上帝面前不知羞恥地大聲談笑。咳嗽和吼叫,甚至在我這位代表聖母馬利亞。耶穌基督和天父的人面前把腳碰得吱吱亂響。你們這些混蛋!下次要再這樣,我就給你們罪有應得的懲罰,狠狠整你們一頓。讓你們知道,不僅存在著我前不久講到的冥界地獄,還有一座人間地獄。即使你們能超脫第一座地獄,也難逃脫第二座地獄!Abtreten!(德語:「解散!」)

  隨軍神父如此出色地將這老一套把戲給囚犯聽眾實際表演了一番,隨後到聖器室更換衣服,從大肚瓶裡把聖酒倒進酒壺,一飲而盡,由黃頭髮輔祭攙著他坐到院子里拉著的馬背上。可是他後來又想起帥克,便下馬走進軍法檢察官貝爾尼斯的辦公室。

  檢察官貝爾尼斯是一個好交際的人物。很有誘惑力的伴舞行家。貪戀女色的淫棍。他對這兒的差事感到很無聊,喜歡在紀念冊上湊幾句德文詩;他的詩句來得很快,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他是軍法處最重要的要員。大量的訊問記錄和雜亂無章的起訴書都集中在他手裡,因而他受到赫拉昌尼的軍事法庭全體人員的尊敬。他經常丟失起訴材料,只好重新編造。他張冠李戴,常常弄錯人名,編著編著,竟丟失了訟訴案情的線索,於是又隨心所欲杜撰一番。他把逃兵當小偷審訊,又把小偷作逃兵判刑;他還憑空編造政治案件,瞎說一氣,給人羅織各種連做夢也想不到的罪名;他虛構侮辱皇帝陛下的罪名,捏造控告詞,給人橫加罪名,但起訴的原始文件卻又往往在極其混亂的檔案中弄得無影無蹤。

  「Servus(拉丁語:「您好!」),日子過得怎麼樣?」神父向他伸出一隻手,說。

  「不怎麼樣,」檢察官貝爾尼斯回答說。「他們把我的檔案弄得亂七八糟的,現在連鬼都弄不清頭緒了。昨天我把一個被指控為叛亂分子的材料清理得好好的送了上去,他們給我退了回來,說這不是個叛亂案,只是個偷罐頭的扒竊案。此外,我送上去的是另一份。他們還會有什麼花招,只有天知道。」

  軍法處的檢察官吐了一口唾沫。

  「你還常玩牌嗎?」神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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