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一四八


  他不止一次要帶她到他的朋友家裡去玩玩,可是米洛奇卡總說沒有工夫。她早上起來得很晚,起床後便在房裡踱來踱去,也不知她是在想心事,還是就「這麼隨便」走走。他只好一個人出去看望朋友,同朋友們回憶學生時代的往事,在閒談中不知不覺地度過一段時間。雖然他很想上大英飯店,但他還是留下來和她一塊兒吃飯。夜幕降臨,家裡變得更加沉悶。開頭幾天,他還願意和她談談,隨後他只是勉強自己談點什麼,最後,他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沒有什麼好談。一天晚上,他忽然走了,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夜。

  「米洛奇卡,我有什麼辦法叫你快活呢?」他纏著她問。

  「我感到寂寞……想回家,」她悶悶不樂地回答。

  終於,一天早上,布爾馬金的一個老朋友的妻子拉麗沙·馬克西莫夫娜·卡芝朵耶娃來拜望他們,懇切地邀請米洛奇卡去參加他們家的晚會,盛情難卻,她只好答應了。參加晚會的人很多,很熱鬧。那裡有相當多的青年人,他們圍著米洛奇卡,想盡辦法使她開心。男人和女士們全說她是絕色美人,對她公開表示自己的讚賞。初次見面的新交們對她的美麗的崇拜,顯然使她感到很大的滿足,因此在晚會快結束時,她自己也活躍起來了。

  「怎麼樣,你覺得快樂嗎?」回家的時候,布爾馬金問她。

  「嗯……沒什麼,」她回答,同時象往常一樣沉入萎靡不振的狀態中,但立刻想了起來,接著說道:「不錯,快樂……沒什麼:不過,我想請求你一件事,可是我不知道……」

  「不要說請求,你應當說命令!」他喜出望外地驚叫道,「說吧,吩咐吧!」

  「你看……今天所有的太太們全打扮得那麼人時……唉,可是,不!我還是這麼傻頭傻腦……」

  「米洛奇卡!看在上帝份上!我等不及了,你快直說吧……」

  「好,不過你可不要生氣啊。大家都穿著露肩的時裝,可是我們縣裡的女裁縫給我做的卻是有肩的……」

  「你想縫新衣服嗎?你怎麼不早說呢?明天我們就去找西赫列爾,給你定做一件最新式的衣裳!」

  他們定做了新衣,但是過於華麗。布爾馬金的朋友們都是些普通人,他們家的晚會也是平平常常的晚會。需要另外做一件普通些的衣服。布爾馬金連這一點也沒有考慮到。做了第二件還得做第三件,因為不能老穿同一件衣服出門……

  現在他們常常出去串門。晚會一個接著一個。但這些晚會不象卡芝朵耶夫家第一次的晚會那樣有意思。對米洛奇卡的美麗的頌揚逐漸減少,爭論各種抽象問題的局面又出現了。米洛奇卡聽著這些爭論,甚至耐著性子要聽懂它們,但是她失敗了。孤獨感和苦悶漸漸握住了她。

  布爾馬金發現他帶到莫斯科來的錢快得出奇地用完了,他感到非常惶恐。按照預訂的計劃,應該還在莫斯科呆三個禮拜,現在不得不認真考慮怎樣擺脫經濟上的困難。

  看來,米洛奇卡定做那些華麗的衣服,並不是為了在她不喜愛的莫斯科露面,而是為了回到偏僻的故鄉後,在那些比較氣味相投的騎兵軍官們面前炫耀一番。布爾馬金打算寫一篇文章,弄點錢。題目叫做:《論藝術與生活中的美》,但是剛寫完「如果美是自然而然地、而且可以說必然地進入藝術領域的話,那麼,它只能隨著藝術的普及程度逐步影響生活,並將使生活起徹底的變化」這幾句話,他忽然意識到,這篇論文不可能很快完稿,寫完後也不可能立刻刊用,而手頭卻急需錢用……幸虧朋友們幫忙,總算度過了難關。布爾馬金沒有和妻子商量,就向朋友們借了一筆為數不大的款予,照他計算,這筆錢足夠支付一切最必需的開銷。

  可是這時又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米洛奇卡苦悶萬分,她拒絕出去參加晚會,並且在謝肉節前幾天便動手收拾行裝,準備回到鄉下去。

  「你該知足了,」她說,「朋友看夠了,跟他們談心也談夠了,——我也有我的需要啊……讓我也在四旬帶之前好好玩幾天吧!」

  「這裡不是很好玩嗎!!」布爾馬金驚訝地叫道。

  「你高興,你就留在這裡玩吧。」

  只好依從她。

  小兩口回到維利吉諾村時,正是家鄉最熱鬧的時光。人們挨家挨戶拜訪鄰居,吃吃喝喝,跳舞跳到雞叫,然後隨便往哪兒一倒就睡,如此等等。此外,謝肉節期間,軍官先生們在縣城裡開了一個盛大的舞會,邀請全縣的紳士淑女們參加;貴族長斯特隆尼柯夫家裡也舉行了folle journee。

  布爾馬金夫婦積極參加這一切遊樂活動。米洛奇卡異常活躍,打扮得花枝招展。結婚時做的衣裳,現在做了家居的便裝,在莫斯科做的華眼留著特別盛大的集會穿。她穿著在西赫列爾時裝店做的、莫斯科的朋友們認為過於華麗的第一件長衣,出席斯特隆尼柯夫家的folle journee,使所有的閨秀們相形見細。連亞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也不禁嘖嘖稱讚:

  「瞧,瓦連亭·奧西波維奇多寵愛您。一眼就看得出,您這身衣服是在西赫列爾時裝店裡做的。」

  總之,她嬉戲,跳舞,向舞伴們獻殷勤,滿口社交界的流行語言。在跳舞跳得最狂熱的當兒,她甚至不時跑到丈夫面前,吻吻他,又跑了開去。

  「你們瞧,米洛奇卡忽然變得多麼開通了!」人們驚訝地說,「這是從哪兒學來的呢?!」

  謝肉節的最後一天終於過去了。

  「你覺得好玩嗎?」四旬齋期第一周的禮拜一早上,他們倆單獨留在維利吉諾莊園裡的時候,布爾馬金這樣問她。

  「哦,太好玩啦!」她撫摩著丈夫,答道,「謝謝!這一切,我要歸功於你!現在,我要整整休息一個禮拜,吃齋,從下周起,又可以……我請了幾位軍官到我們家裡來玩兒……你不許嗎?!」

  「哪裡:你高興怎樣就怎樣吧!」

  時光如流,兩個月以後,維利吉諾莊園的簡樸宅子變得叫人認不出了。維利吉諾離開縣城只有十二俄裡,來往非常方便。上午,軍官先生們辦理公事,訓練戰馬,演習騎術;午飯前,他們下了班,可以出去作客了。每天都有五、六個人,有時更多一些,到維利吉諾莊園來,在布爾馬金家裡吃喝玩樂。切普拉柯娃寡婦也趁此機會作了一番巧妙的安排。她並不完全住在女兒家裡,而把她的家分成兩個部分。這個禮拜天,她打發兩個大女兒到她們妹妹家去,下個禮拜天,她親自領著第三個女兒來看小女兒,然後把兩個大女兒帶回「破廟」住一禮拜。莊園裡開跳舞會,有時舞伴不夠,有的男人便權充女人,翩翩起舞,常常亂做一團,大家反而感到樂趣無窮。

  布爾馬金關在書房裡。他只是在吃午飯前偶爾有機會見委予一面,因為他的大嫂子們起床後,不穿衣、不梳頭、不洗臉,便東房進西房出地四處亂竄,而他的米洛奇卡,為了補償自己頭天晚上的勞累,又很少在正午以前起床。他到餐室去吃午飯,聽客人們談話,甚至試圖參加他們的談話,但是這種嘗試不知為什麼總是遭到失敗。他和客人們之間沒有共同的話題;他們談的盡是他莫名其妙的東西。他從來沒有在這類人物當中生活過,從來沒有作過這類的交談。也許,從他這方面說,這是一種不可原諒的自負表現吧,但是不管怎樣,他實在無法克眼自己的孤立,他感到自己完全是個多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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