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一四六


  「難道她身上穿的衣服不好嗎?」他問,覺得很奇怪。

  「不是這麼說,衣服歸衣眼。結婚禮服和普通衣服大不相同。再說,要辦的事還少嗎?得做一件襯衣,縫三、四件外衣,你也該考慮一下,怎樣佈置你的小家庭。你以前是單身漢,現在要成家了。得謀劃謀劃……」

  「要辦些什麼呢?您說吧!」

  「第一,要給新娘辦嫁妝;哪怕是最簡單的嫁妝,畢竟……其次,你的房子得裱糊……為你年青的妻子築個窠兒。你有錢嗎?」

  「有三百盧布,是留著上莫斯科用的。」

  「三百盧布,合舊幣倒是整整一千,但還是不夠。連上一趟莫斯科也不夠,因為,以前是你一個人去,現在得兩口子一道去。此外,行婚禮時也得花錢。至少要花兩千。」

  「我上哪兒去弄這麼多錢?」

  「辦喜事就得花錢,你不妨考慮一下:或是借債,或是變賣點什麼。不過,我勸你不要借債;那會很容易被債務困住。最好是賣一塊荒地,比如說,賣掉菲裡浦采沃莊地;葉爾莫拉耶夫准定樂意出一千五。賣了地,你就有錢了。」

  他們果然這樣辦了。瓦連亭·奧西波維奇從出賣荒地的收入中留下幾百盧布,做上莫斯科的盤川,剩下的全交給了卡列利亞·斯傑潘諾夫娜。從這時起,她便搬到了維利吉諾村。象到了自己家裡一樣,他們把家具罩上了花布,掛起了窗簾,擦淨了祖母留下的舊銀器,添置了食具,同時給新娘置辦了簡樸的嫁妝。

  這是小布爾馬金同現實生活發生的第一個嚴重的衝突。不過,他心甘情願地同這個衝突妥協了,他很滿意,無需他操心,這一切便已安排妥當;他看不出一系列類似的衝突還在後頭。

  「你的心太好了!」有一次,米洛奇卡對他說,「錢一到手就交給我媽媽了。」

  「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你本來可以請你的媽媽來辦這件事的。我媽媽一定用這些錢給我的姐姐們也做了新衣服。」

  「米洛奇卡!怎麼能這樣懷疑啊……太不該!我可憐的姑娘!得趕快把你從這個肮髒的環境中拖出來……你需要呼吸新鮮空氣!新鮮空氣!米洛奇卡!永遠不要再說這種話!我求你……永遠!」

  「唉,天聽,我只是這樣……」

  「別再提這件事了。肮髒和黑暗已經夠多了。你應當象在黑暗中為我照亮道路的理想一樣純潔、高尚、神聖。」

  布爾馬金照例忘卻了原來的話頭,越講越離題。在這樣的時候,米洛奇卡可以隨心所欲,愛說什麼便說什麼,因為她既然處於法律上所謂的無責任能力的地位,也就成了神聖不可侵犯的人物。她既然是「純真」的化身,那麼,對於她便沒有不可原諒的事。如果說,在傾聽她幼稚的自白的時候,青年人偶爾會感到有幾分不自在的話,那麼,這種不自在的感覺幾乎立刻就淹沒在他滿腦子的華麗的詞藻中了。

  他們訂於聖誕節肉食期開始時舉行婚禮。瓦連亭希望請村長符拉斯做他的主婚父親,請女管家涅尼拉做主婚母親。布爾馬金老兩口一聽這話,立刻大發雷霆,米洛奇卡甚至號啕大哭起來。

  「他們是正派人!」他揚聲叫道,「在我踏上新的生活道路上的時候,在我看來,正派人的祝福比將軍們的祝福更寶貴!」

  人們向他證明,既然親生父母健在,就不需要請主婚父母,這樣他們便強迫他打消了原意。但是他終究還是堅持了婚禮要在早晨舉行,而且只舉行最簡單的儀式,只請必不可少的證婚人參加典禮。

  「象那些小市民一樣,繞著讀經台走一圈,就完事了,」後來卡列利亞·斯傑播諾夫娜心酸地抱怨說,「既然這樣,何必做結婚禮服!也不讓大家借著燭光欣賞欣賞這可憐的女孩子!」

  新婚夫婦關在維和吉諾莊園裡,整整一個禮拜沒有出門。這個禮拜過得快樂而清靜,連瓦連亭·奧西波維奇也沒有流露洋溢的感情。

  一個禮拜後,布爾馬金小兩口上莫斯科去了。

  莫斯科充滿了喧囂和嘈雜,正是冬季的社交活動達到高潮的時光。莫斯科街頭的繁忙景象,使從未離開過偏僻故鄉的米洛奇卡眼花緣亂,目瞪口呆。布爾馬金並不富有,要求也不高,他下塌在蘇哈列娃的客店裡,這裡同樣的嘈雜,加上房間狹小,環境又不衛生,因此一到達目的地米洛奇卡使得了頭痛症。不錯,她從小住在「破廟」裡,而且不是嬌生慣養的千金,但是,鄉下畢竟寬敞、安靜、空氣新鮮。這兒呢,擁擠、喧鬧、肮髒,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叫人噁心的怪味兒。透過塵封的、肮髒的玻璃窗很難看清廣場上的情景,儘管廣場上也沒有什麼好看的東西。廣場上,從早到晚響著趕集的人們的嗡嗡的喧鬧聲,停著一排一排的大車,莊稼漢和小市民們在大車附近跑來跑去。

  「我還以為你在莫斯科有一座住宅呢,」米洛奇卡環視著她將在這裡居住個把月的房間,厭惡地說。

  布爾馬金如夢初醒。的確,這有點煞風景。讓這麼美麗、這麼聖潔的女人呆在這麼可怕的環境裡!這太不象話,這幾乎等於犯罪!

  「真的,有點兒擠,」他趕忙說,「可是,我住慣了這家客店,再說,這裡的店主是個正派人。你要願意,我可以吩咐他們把隔壁的一個房間租給我們,這樣我們就有兩個房間了。」

  「得啦吧,這兒沒法住:又髒又臭……唉,你幹嗎要把我帶到莫斯科來!現在,在我們家鄉正是行樂的時光……在鄰居家聚會,在縣城裡參加跳舞晚會……」

  真糟!他竟沒考慮怎樣解決米洛奇卡的吃飯問題。因為他一個人來莫斯科的時候,通常是在大英飯店吃飯,所以現在他也把妻子帶到那裡去用餐。沿路能叫到的馬車全是早已不時興的那種寒酸的貨車。長毛蓬鬆的農家的瘦馬、破破爛爛的輓具、沒有蓋腿車毯的簡陋的雪橇車——如是而已。米洛奇卡說什麼也不肯坐這種車。

  「得啦吧,這種車哪能坐兩個人;走到坑窪地上,准把我顛出去,」她說,幾乎要哭了。

  只好跑到「停車站」去雇一輛漂亮馬車。

  大英飯店裡人聲鼎沸。一群大學生,有已經離開學校的,有在校的,他們喝著吃著,同時高談闊論著。談藝術,談莫恰洛夫扮演李爾王的嘗試,談別林斯基的近著,談格朗諾夫斯基即將舉行的學術辯論會,等等。在場的人大部分是布爾馬金的熟人,他們熱烈地歡迎他。他把妻子介紹給其中的幾位;有兩、三個熟人甚至把座位搬過來,和他們一起用餐。布爾馬金覺得很幸福;他好象又回到大學生活的氣氛中,談話撥動了他的最活躍的心弦。他完全聽憑感情的支配,不時跳離座位,跑到別的餐桌上,參加別人的談話,總之,從他的舉止來看,他似乎全然忘了他的愛妻。米洛奇卡面色蒼白,不住地咬嘴唇,愛理不理地回答新交們親切地向她提出的問題。

  飯總算吃完了;米洛奇卡恨不得趕快離開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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