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一四四


  寡婦驚詫地望著少校,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但是很快她就恍然大悟。克洛勃吉琴作了許多明明白白的暗示,再沒什麼好疑惑的了,原來他想……

  把女兒嫁給少校的希望落空了。但是寡婦並不灰心,繼續為女兒的婚姻積極地活動,一個不成,再找另一個。凡是有軍人出場的地方,她都親自出馬,親自跟他們周旋,逼著女兒們大獻殷勤。總之,為了叫人看到好看的一面,她使盡了渾身的解數。但是她時運不佳,連那些最單純的騎兵少尉們,也不知為什麼總是詭秘地斜眼兒瞟著美麗的姑娘們,仿佛說:好是好,最好別明媒正娶,玩玩算了。「破廟」裡的光景一無例外地嚇跑了老老少少的軍官們。

  小布爾馬金出現的當兒,恰好是卡列利亞·斯傑潘諾夫娜開始失去一切希望的時候。看到瓦連亭·奧西貝奇之後,她不禁精神為之一振。內心的聲音悄悄對她說:喏,他就是個……好姑爺:於是她又信心百倍地轉起念頭來。只有一點拿不穩:四個女兒中,年青人會看中哪一個呢?

  小女兒柳德米拉比三個姐姐漂亮。她既不肥胖,也沒有姐姐們那種別具一格的陡直的大腿;相反,她甚至有幾分清瘦,不過這清瘦恰好襯托出她那必將經久不衰的秀色。她身材修長,體態勻稱,有一副初顯輪廓的處女的胸脯,宛若從海浪中現身的維納斯①。姣美的小臉兒微露嬌癡的表情,金黃色的又長又粗的辮子垂在腰際。她的整個身子充溢著無限的溫柔,而這比她那異常質樸的美貌更能使人心蕩神馳。她不去迎接歡樂,卻能招來異性的青睞、當人們瞧著她的時候,她嫣然一笑;當青年人在舞會上接觸到她的腰肢,眼裡閃射著火花時,她甚至仿佛感到不勝驚奇。

  ①希臘神話:維納斯是愛情和美麗的女神。相傳她是從海裡的浪花中現出身來的。

  米洛奇卡迷人的姿容,和她的缺乏教養、幼稚,和她的浸透了整個身心的極端遲鈍,恰好形成尖銳的對照。她不和人攀談,但她的沉默卻是那樣妙不可言,使人感到,如果在她身旁沉默地呆坐一輩子,也不會覺得寂寞。

  「您怎麼不開口呢,柳德米拉·安德烈耶夫娜?隨便談談吧!」軍官們糾纏她,「喏,比方說,說我愛……」

  「嗐,不,別打擾我!……我懶得開口,」她回答說,閉上眼睛,好象要睡覺了似的,「你們淨說些無聊的話!」

  軍官們果然不再驚動她,他們甚至發現,沉默是她的特權之一。如果她開口,天知道她會說出什麼話來。倒不如坐在那裡欣賞她——這也盡夠啦!

  甚至在軍官們當面管她叫「米洛奇卡」①的時候,她也不生氣,只是蜷著身子,仿佛人們在阿她的癢似的。

  ①米洛奇卡是「親愛的」的意思,只有很親密的人才能這樣稱呼。

  「柳德米拉,安德烈耶夫娜!米洛奇卡……您不是米洛奇卡嗎?」

  沉默。

  「米洛奇卡!我們全愛上您了!」

  「哪能全愛上!」

  布爾馬金在父母家遇見柳德米拉時,立刻被她的美驚住了。在他看來,美是聖物,而「女性的溫柔」更是雙倍的聖物。少女的極端幼稚當然逃不過他的眼光,但這是「純真」的表現,正是青年人所崇拜的理想之一。只有一點叫人很不高興,那就是,軍官先生們未免過於無禮地糾纏她,而她顯然無力回擊他們。然而,這也是一種應當頂禮膜拜、全盤接受,不應當妄加評論的「純真」。總有一天,她的心會自然而然敲起警鐘,那時她便會忽然成熟起來,「發現天上有上帝」了,但是在她還沒有到達那一天的時候,就讓這顆心保持平靜,讓這美傲然獨立吧。

  布爾馬金老兩口對米洛奇卡讚不絕口。他們說她是個又文靜又和善的少女,幾年來,她幾乎成了他們家裡的正式成員,他們從來沒有發現她有什麼叫人不愉快的地方。不錯,她似乎有些頭腦簡單,但這是會改變的。只要嫁了個好人,她就會立刻開竅。

  他們一邊這樣談論,一邊愛憐地瞧著兒子,仿佛在忖度兒子心裡產生的感情,而且並不反對鼓勵它一番。

  卡列利亞·斯傑潘諾夫娜也覺得布爾馬金是個好對象,竭力要把米洛奇卡從癡呆中喚醒過來。

  「你怎麼老打哈欠,糊塗蟲!」她對女兒說,「我的小祖宗,睡著了是找不到丈夫的!」

  「媽媽,我覺得,沒什麼……」

  「說得倒好,沒什麼!老這麼沒什麼,你就完了。你應當對這個人多表示一點好感。對別人,你可以說沒什麼,對他,不能沒什麼!凡是聰明姑娘,總是讓規矩男人對自己隨便點兒,這不算罪過。可你呀,象個女王,縮著身子,坐在那兒!」

  總之。兩個青年人過了好久才親近起來。儘管母親訓導有方,米洛奇卡還是遲遲未能從天生的遲鈍狀態中覺醒過來。布爾馬金也很靦腆,難得跟這個美人交談兩三句毫無意義的話兒……

  不過他的時刻終於到來了。一天,當他知道米洛奇卡在他父母家裡作客之後,他立刻趕過去了。這一次與往常不同,他在他們家裡沒有碰到一個外人。是一個漆黑的十月的夜晚;房裡只點了幾根蠟燭頭,昏昏暗暗;老人們已經安息了;姐妹們好象事先約好似的,一個個溜走了,只留下柳德米拉·安德烈耶夫娜一人在客房裡,一副平日價懶洋洋的樣子,像是在打瞌睡,又像是在想什麼心事。

  「您在想什麼?」他問,在她身邊坐下。

  「沒什麼……沒想什麼……」

  「不,我是想知道,當您獨坐沉思的時候,您心裡會產生一些什麼思想?」

  「我心裡幹嗎要產生什麼思想呢?……」

  她挪動身子,把搭在肩上的舊毛料技巾裹得更加嚴實,然後緊緊靠在沙發背上。

  「從來沒有什麼叫您激動嗎?沒有什麼使您高興,或者使您痛苦嗎?」他繼續盤問。

  「有什麼好高興呢……媽媽常常罵人,唔,不消說,是因……」

  「她為什麼罵您呢?」

  「不稱她的心,她就罵……我不大愛說話,她罵,我不會應酬,她罵……」

  「這算什麼過錯!」

  「都是我不好。她為我們操心,可是我自己太不關心自己的幸福。」

  布爾馬金深為感動。

  「米洛奇卡!」他也象全家人一樣用昵稱稱呼她,「您是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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