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其次,除了這個關於「純真」的神話之外,還製造了另外一個神話,說是現存的東西,僅僅因為它存在著,所以它就是合理的。這個公式證明:最大的熱忱也不能止於滿足熱忱本身的需要,而不感覺到必需接觸實際生活,同時,這個公式似乎還可以用來解釋這個現象:為什麼人們對某種生活制度心懷不滿,卻又能毫無反抗地廁身於其中。自然,只有善於用成套的理由來辯護和調和各種似是而非、極端混亂的概念,這種現象才可能存在。後來的事實證明,變節行為就是十分巧妙地利用這些辯解來實現的。

  然而,不管四十年代的理想主義怎樣脫離實際生活,但是它本身仍然給自己的信徒提供了真正美妙的時光。思想燃燒著,心急遽地跳蕩,整個身心充滿了無上的幸福感。這也是應該感謝的。當心靈渴望著有人哪怕是悄悄地說聲「sursum corda!」①並且焦急地等待著……的時候,是會出現平民時代的。

  ①拉丁語:「我們義憤填鷹!」

  閒話少說,言歸正傳。布爾馬金住在祖傳的莊園裡,毫不抱怨孤獨的生活。他讀書,跟朋友通信,耐心地等待著到莫斯科去過兩、三個月的時光的到來。

  然而,無論他怎樣嚴守深居簡出的準則,他卻無法完全避免與鄰里們的往來,因為他的父母住在鄰近的村子裡,他必須去看望他們。

  布爾馬金老兩口生活得很美滿,常常有客人去拜望他們。他們有兩個待字閨中的女兒;也得給小姐們安排一些娛樂的機會。不錯,在地主們當中,除了沉湎於淫逸生活的積習難改的單身漢之外,再也物色不到合適的未婚青年,但是有一個騎兵團駐紮在縣城裡和四鄉中,軍官之中看來有不少可以獵取的對象。所以,不經常接待賓客無論如何是不行的。

  因此,老兩口的家裡常常賓客滿座。布爾馬金每次到這裡來的時候,總要碰到許多客人,其中大多是軍官、士官生和小姐們,他們在我們縣裡一向是很多的。瓦連亭拘謹而謙遜;他從不邀請客人上他家裡去,卻無法回避結交朋友,因為他的雙親幾乎常常逼著他,給他介紹朋友。

  「我們的布爾馬金很孤僻,」他們說,「你們大夥兒出點力,改變改變他這種性格吧!」

  女地主卡列利亞·斯傑潘諾夫娜·切普拉柯娃和她的四個女兒,是老兩口家裡最常來的女客中的幾位。切普拉柯娃是個窮寡婦(她只有五十名破產農奴),獨力支撐著僅有四個閨女的家庭,家景非常不好。她的莊園坐落在號陽河的高岸上,宅子腐朽不堪,隨時有倒塌的危險。村鄰們管它叫「破廟」,她住在這座「破廟」裡居然毫無懼色,他們覺得非常奇怪。地板顫顫巍巍,窗戶和牆縫漏風;冬天裡無論用什麼巧妙辦法也對付不過去。修吧,沒有錢,再說,恐怕也修不勝修;得蓋新屋,可是她不僅出不起工錢,也沒有木料。

  可是寡婦並不灰心。她有四個女兒,依次小一歲,個個生得姿色出眾,剛滿十七歲的小女兒尤為俏麗。所有的軍官,無論老少,沒一個不愛她們,克洛勃古琴少校甚至把師參謀處搬到了切普拉柯娃家所在的村子裡。他自己住在一座農舍裡,常常同一些他所中意的下級軍官一起偷看切普拉柯娃家的小姐們在號陽河中戲水和洗澡的景致。小姐們呢,誰也不能擔保她們是不知道有許多貪饞的眼睛在窺視著她們的。

  這種窺浴活動引起了許多閒話,人們說寡婦為了將女兒們「塞出去」,未免太不講究方式。不過鄰居們對於此事卻抱著諒解的態度,因為他們知道,背著這麼沉重的包袱日子委實不大好過。

  「替人家想想吧,」他們說,「靠五十名農奴哪能養活這麼一大堆孩子!吃喝穿戴,交際應酬,談何容易!在河里弄一幅美人沐浴圖,也是迫不得已啊!」

  寡婦是否讓女兒們吃過飽飯,不得而知,不過從四個女兒的身體看,倒看不出營養不足的痕跡;在家裡,她們的穿著如何,不得而知,但是在交際場合中,她們的行頭並不比別人遜色。寡婦心靈手巧:裁縫新衣,翻改舊貨,她樣樣在行。唯一的不幸是她請不起客,因為她既沒有錢,居住條件又太差。可是,軍官先生們還是間或來看望切普拉柯娃母女,借此排遣寂寞。沒有茶,他們就喝點牛奶;沒有白麵包,他們就吃點牛油黑麵包。

  卡列利亞·斯傑潘諾夫娜從前也有過一段不愁衣食、優閑自在的生活,相形之下,現在的景況,就顯得更加不如人意。她本人出生在庫利采夫家,那是個以交遊廣闊出名的好客家庭。她的丈夫是縣警察局長,和他繼任者梅塔爾尼柯夫一樣,直到謝世之日,一直擔任著這個職務。他們的日子過得很好,快樂而優閑;切普拉柯夫弄的錢很多,花得也不計其數。丈夫耽于吃喝,妻子講究穿戴,他們經常宴請賓客。快活的日子好象沒有盡頭。那時房子已經損壞,本當立即考慮造幢新屋,可是切普拉柯夫拖延複拖延,直拖到他魂歸西天,留下他的寡妻和四個女兒為止。他得了中風症,突然死去,弄得連安葬費用也拿不出來。平日裡,他們得過且過,從沒想到積蓄一個戈比。頭天晚上還是門庭若市,喜氣洋洋,第二天一早便冷冷清清,空無所有了。

  這事發生在十年前。寡婦的眼淚流盡了。不久,卡列利亞·斯傑潘諾夫娜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不會理家,過慣了現成的日子,因此遇到第一個考驗時,她自然立即手足失措了。幸虧女兒們還小,開銷不需要太多,否則只好背起口袋出去討飯了。還應該明白:昔日的歡樂已經一去而不復返,前面等著她的是全然不同的新生活。替寡婦說句公道話:雖說她省悟得遲一點,但畢竟還是明白過來了。

  她不得不請求村鄰周濟她。布爾馬金老兩口最同情寡婦,有一次,他們把她的小女兒柳德米拉接去小住幾天,就此把她留了下來,和自己的兩個女兒一道受教育。後來女兒們漸漸長大,從美麗的小女孩變成俊俏的少女。我上面已經說過,柳德米拉長得特別標緻,軍官們全管她叫米洛奇卡。應當為女兒們物色姑爺了,這對寡婦來說,無異於一場令人惴惴不安的考試。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騎兵團軍官們身上,但是,這些青年軍官雖然樂意賞玩美人們的秀色,卻不想求婚。當卡列利亞·斯傑潘諾夫娜閃動著淫邪的媚眼兒(她本人的姿色也還能惹人憐愛),談著獨居生活的寂寞,談著她有四個女兒(而且簡直是仙女),她該多麼福氣之類的話時,連參謀處那些老光棍軍官們也只是微微動動鬍子了事。

  「我看您,謝苗·謝苗尼奇,」她勾引著克洛勃吉琴少校說,「老是孤單單一人!常到我們家去玩玩吧,要不然,對門對戶,哪輩子也見不著面。」

  「太太,我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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