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
一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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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的舌頭哪,我真恨不得絞死你們,連莫斯科那些汪汪叫的狗東西也一齊絞死!」阿爾塞尼·波塔貝奇聽到這個消息,憤然無禮地叫嚷,「汪汪—汪汪,狗雜種們就知道亂叫!除非是大家全瘋了,才會出這樣的事!現在還不會出這樣的事。」 「你這人真怪,老兄,跟斯特隆尼柯夫一模一樣!不管你對他說什麼,他總是嘮叨他那一套!」格利葛裡·亞曆山德羅維奇·彼爾洪諾夫想說服他。 「你們盡可以把斯特隆尼柯夫叫做蠢貨,可是依我看,他比你們都聰明。」 「你還是好好想想吧。如果沒有一點影兒,長官能讓大家談論這種事兒嗎?您想想吧。從前,誰要是膽敢談論這樣的事,准把他流放到馬卡爾都不願去放牲口的地方去。現在,哪個小崽子不張著大口嚷嚷:必須給農奴自由,給農奴自由!長官們卻坐在那兒摸腦袋!」 「全是胡說八道!上頭是有意放鬆韁繩,拿糖果招引人……事情開頭總是這樣的。」 「我也知道是胡說八道,不過對這種胡說八道還是有一點準備的好。等到突如其來,那就晚了!」 「得啦!……我說過,決不會有這種事,永遠不會有!用不著準備。」 總之,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他的看法。連一向絕對相信丈夫一貫正確的菲拉尼達·普羅塔西耶夫娜也有些動搖了。但她不打算說服他,因為她擔心,這只會破壞他們久已存在的和睦的夫婦關係。 這時,家裡只剩下普斯托捷洛夫老倆口了。女兒們已經一個個嫁出去,兩個兒子在士官學校畢業,成績優良,後來又念完參謀總部辦的軍事學院,現在在參謀部門謀到了好差使。 「現在要能象從前那樣,安居樂業就好了,」菲拉尼達·普羅塔西耶夫娜說,「可是不成啦!上帝到底還是降下災難啦!」 於是,她給兒子去了一封信,要他們好好打聽一下,然後把實情委婉地稟告他們的父親。 果然,兩個兒子先後來信告訴父親,說是解放農奴一事大有急轉直下之勢,社會上關於此事的種種傳說確有充分根據。收到第一封信後,阿爾塞尼·波塔貝奇心亂如麻,兩、三天平靜不下來,但是最後,他把來信扔進火爐,並且回信給兒子,不許兒子再向他報道這些無稽之談。 報上終於登出了皇上給西部邊疆地區總督下的詔書。古斯裡琴上校派人給普斯托捷洛夫送來一份載有詔書的《莫斯科新聞》,因此,要懷疑也真該沒有懷疑的餘地了。 「現在你看見了吧!」菲拉尼達·普羅塔西耶夫娜乘機大膽批評丈夫道。 「看見什麼:看見了蠢事一樁!」他象斯特隆尼柯夫那樣反唇相譏說:「盡人皆知,那邊是波蘭佬!他們造反,就該收拾他們……」 可以說,詔書甚至挑動了他。待他相信即將解放農奴的傳聞已經流傳到農民中間之後,他便找來區警察局長,大罵他管束不力,後來又趕到城裡,管縣警察局長叫繡花枕頭①,局長聽了這個帶有女性意味的名字,一時捉摸不定:人家是不是存心侮辱他。 ①原文意為頭飾、帽子,轉意為笨蛋、草包。為了照顧下句,權且譯為繡花枕頭,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意。 「好吧,我自己來辦這事,我來監視你們所有的人!」他威脅說,「我只要一碰到『汪汪亂叫的狗東西』,不管他是我家的農奴,還是別家的,立刻把他抓到馬房裡,接他一頓。真是怪事,流言蜚語傳遍了全縣,可是他們,我們的保衛者卻只會於坐著,吹吹口哨,不聞不問!」 他果然開始監視農民的言行了。在波斯列多夫卡,恐怖的情緒還沒有消逝,農民們誰也不吭聲,可是在鄰近的村子裡,農民們卻大談而特談。於是,有一天他引來一個「汪汪亂叫的狗東西」,將他痛打了一頓。自然,這件事並沒有引起不良反應,鄰村的地主,也就是那個「汪汪亂叫的狗東西」的主人甚至還很感激他呢。但是從這時起,人們開始在背後嘲笑他。 「你看你變成個什麼樣兒了!」彼爾洪諾夫責備他說,「簡直象個婦道人家!只有婦道人家才會到現在還不相信這個,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連斯特隆尼柯夫也在嘲笑你啊!」 他終於想出了一條妙計。他把教區神甫請到家裡,建議他利用下一個節日,在教堂裡佈道時講一講永遠不會有這種事。可是這位神甫腦子遲鈍,從來沒編造過聖跡,因此這一次他感到非常為難。這時阿爾塞尼·波塔貝奇便提議由他自己代擬佈道文。果然,說幹就幹,他提筆疾書,不出兩個小時、佈道文便寫好了。佈道文裡說,亞伯拉罕有奴隸,以掃和雅各也有奴隸,約瑟的奴隸甚至比羊還多。總之,他說得明明白白,連三歲大的孩子也不可能不懂。 就在這次談話後的第一個禮拜日,教堂裡擠滿了農民。來聽講道的不僅有本教區的地主,也有遠方村莊的地主。在規定好的時間,彌撒結束之前,神甫走到讀經台前,用柔和的聲音說: 「地主先生們,莊稼漢們!請大家走近來一點,走近來一點!」 人群蠕動起來。莊稼漢們聚精會神地聽著,看來他們已經聽懂了;可是,唉!他們實際理解的恰恰和阿爾塞尼·波塔貝奇希望他們理解的背道而馳。 後來,斯特隆尼柯夫上省城去參加全省貴族長會議,帶回了確實的消息。已經沒有懷疑的餘地了…… 普斯托捷洛夫夫婦關在波斯列多夫卡,既不出去串門,也不請客上自己家裡來。不久,阿爾塞尼·波塔貝奇對產業的經營也放鬆了;據說他開始拼命喝酒了。 「瞧他,還是個模範主人!」村鄰們這樣談論他,「只要自己的莊稼漢肯自幹活兒,我們全可以當模範主人,可是現在,你去當主人吧!」 一八六五年,我因事回到我們窮鄉僻壤呆了一些時候。在一個教會的小節日,我到普斯托捷洛夫他們那個教區教堂去做彌撒。教堂裡空空蕩蕩;除了一個教堂執事和一個村長,我發現只有兩個教徒,站在圍著污穢、破爛的紅呢子的小平臺上。原來是普斯托捷洛夫老倆口子。 做完彌撒,我走到他們跟前,阿爾塞尼·波塔貝奇這兩、三年的變化使我大吃一驚。他的右腿幾乎完全癱了,因此菲拉尼達·普羅塔西耶夫娜不得不時時扶住他的臂肘;他的舌頭僵硬,眼睛渾濁無神,聽覺失靈。儘管這一天還剛剛開始,可是他已經喝得醉醺醺的。 「阿爾塞尼·波諾貝奇!菲拉尼達·普羅塔西耶夫娜!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我向他們招呼說。 菲拉尼達·普羅塔西耶夫娜和我打了個照面,默默地指著丈夫,哭了,可是他顯然沒有認出我來。他張著渾濁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前方,好象要看清那使他不得片刻安寧的什麼幽靈似的。 「阿爾秀薩!老朋友在對你說話!」妻子對著他的耳朵大聲叫道。 他慢吞吞地把頭向我這邊轉過來,轉動僵硬的舌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該一死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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