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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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人擺晚飯的時候,談話以同樣的腔調和精神繼續進行。這是一場沒頭沒尾、毫無意義、粗野得令人作嘔的談話。 晚餐的內容與午餐相似,以湯菜開始,以點心結束。費朵爾·瓦西裡伊奇不住地向客人敬菜,弄得客人難於下嚥。 「吃吧,老弟!」他說,「這全是我自己的,不是偷來的!我可不象某些人那樣;我買什麼都付現錢。自己的雞沒有了,我拿錢去買;雞蛋沒有了,我拿錢去買!所以上頭不召我進城去。」 或者說: 「喝酒吧。我自己不喝,可是我總給酒鬼們預備一些好酒放著。買酒,我付現錢。你常常揩包稅商的油,白要人家的酒,可是我拿錢買。我是貴族,所以我的行為非常高尚。要是我是衙門的官兒,也許我也會拼命灌酒,到小館子裡去討吃討喝。」 一句話,這位不幸的治安官好容易挨到散席。他告辭的時候,斯特隆尼柯夫沒有挽留他,趕忙接口說: 「我不送你了。老弟,別以為我會送你!要是你丟了差事,我捐給你一張藍票子,周濟你。再見。」 該睡覺了。費朵爾·瓦西裡伊奇艱難地從圈椅裡爬起來,歪歪倒倒朝臥室走去。 「村長在外面等著您,」看門人提醒他。 「沒時間啦。叫他明天再來。」 我本來還可以列舉幾件日常生活中的事例,比如迎接賓客、邀宴親友、舉辦舞會等等的盛況,但我以為,上面介紹的事蹟已經足夠顯示我的主人公的面目了。村鄰們很樂意而且經常來拜訪斯特隆尼柯夫,尤其是在冬季裡,因為他家的莊園可以說無異象個客棧,誰都可以在這裡得到吃喝,而且愛住多久就住多久。他們有時是單人獨馬登門拜訪,更多的是結伴而來,因為主人要當著眾人的面向客人借錢,還有些不好意思。人來客往,弄得公館裡上上下下忙亂不堪。但是這種忙亂似乎成了遊手好閒的生活所必不可少的要素,因此,使人感到煩惱的,不是這種無法形容的紊亂,反而是秩序和寧靜。 費朵爾·瓦西裡伊奇自己很少出去作客,說實在的,誰也不大希望他去拜訪。第一,接待這樣一位任性的人物,得花費許多錢,這不是每個人開銷得起的;第二,他一來,開口閉口,粗話連篇。不說粗話就開口借錢,這就看你的運氣了! 時光一年年過去,斯特隆尼柯夫三年一任,一連做了許多屆貴族長,仿佛這個街頭在他身上生了根似的。有一屆居然出現了一個競爭的對手,俄籍法國人加洛龐,一個擁有相當多代役租領地(也是他的妻子的產業)的地主,他想把這個貴族長職務的重擔挑到自己肩上,使我們這個地方「氣象一新」。可是這位「細挑個子面筋肉強壯的法國佬」沒有獲得成功,反而花了許多冤枉錢。在選舉前兩個月光景,他來到縣城裡(他在領地上沒有莊園),租下一幢大宅子,在裡面鋪了地毯,大辦酒席,宴請貴族老爺們。在這一段時間裡,他們經常在他家裡大吃大喝,但是到了選舉的時候,這些選民上省城去,象往常一樣,仍然把白球放在費朵爾·瓦西裡伊奇的盤子上①。斯特隆尼柯夫為此感動得熱淚盈眶,涎糊糊地吻遍了所有的選民。加洛龐兩手空空地回家去了。 ①一種投票方式。 可是沒想到,一八四八年出現了一種剛剛冒頭的運動,它預告斯特隆尼柯夫,他們這些天之驕子的無憂無愁的生涯快要結束了。省裡新來了個省長,一上任便發出了威嚇人的聲音。地主格利葛裡·亞曆山德羅維奇·彼爾洪諾夫受到訓誡,令他安分點兒,因為據報他「很不老實」。後來,貴族長接到一封「絕密」的公文,責令他呈報縣民的思想動態,公文裡破天荒第一次使用了「社會主義者」這個新名詞。 「你告訴我,什麼叫『射灰主義者』?」費朵爾·瓦西裡伊奇苦惱地問西涅古波夫。 「不知道,大人。『射灰主義者』大概就是鬧『射灰活動』的人吧,」伊凡·福米奇回答。 過了不久,傳來了一個可以用來解釋這個新名詞的傳說:彼得堡破獲了一個秘密團體①,它的成員是一些不懷好意的青年人,他們不打牌,不跑酒館,不逛舞場,光是讀小冊子,在自己人中間談論時事。斯特隆尼柯夫很不放心,親自去找彼爾洪諾夫;正如上面所說,他曾被懷疑為自由黨。 ①影射一八四八年彼得拉謝夫斯基所組織的空想社會主義者的政治小組。謝德林也是這個小組的成員。一八四九年,大多數小組成員被捕,有些人被判處死刑,後改為終身服勞役。 「行行好,扔掉這個吧!」斯特隆尼柯夫勸導這個自由黨說。 「什麼『這個』?」 「別看小冊子吧!」 「我根本沒有小冊子。要買沒錢買,要借沒處借。」 「唔,那就別跟別人談話吧!」 「難道談話也不准?」 「就是不准。嗨,我一直當你是個聰明人,沒料到你腦子裡是一盆漿。告訴你不准,就是不准嘛。」 當大家知道,危險雖然不小,但由於政府當局防範有方,已經將多頭蛇扼死在娘胎裡的時候,這場驚恐也就好歹平息下來。這時斯特隆尼柯夫已經重又墮入忘乎所以的狀態中,可是土耳其人忽然鬧騰開了,緊接著出現了英法聯軍,西諾普大會戰;接著是阿裡瑪河會戰,塞巴斯托波爾之戰①…… ①這裡所說的是「克裡米亞戰爭」(1853—1856)中的幾次重要戰役。 一批接一批地徵集新兵;一片號召加入民團的呼聲;貴族長們不斷接到必須激發民氣,特別是激發貴族同仇敵汽的文件;地主們大肆活動,包稅商們捐獻酒稅……每一縣幾乎要負擔整整一軍人的被服和糧襪。 我不想說斯特隆尼柯夫從所有這些軍需供應中撈到哪些好處,但是有一件西涅古波夫也積極參預、而且被視為首要分子的最無恥的盜竊案,卻是當著他的面幹的。盜竊犯們猖獗得就差沒當面管他叫笨蛋了(用現在的說法該是失職吧)。其實,他自己也常常察覺到周圍發生的事太不象話。 「一團糟!我該辭職不幹啦!」他垂頭喪氣地說。 但不用說,他並沒有辭職,再說,我們縣裡的地主們也不會讓他引退,雖然加洛龐為了辦理民團的事宜,又到我們這裡來了。 然而,人世間萬事都有個結束之時;驚惶不安的時期也接近尾聲了。一八五六年,費朵爾·瓦西裡伊奇上莫斯科去了一趟。那裡盛傳即將進行改革的消息,他當然不相信這些消息。這以後,他在斯洛烏申斯科耶安安靜靜地呆了一年,將息身子,供村鄰們吃吃喝喝,嚴密地監視著眾人,不許任何人哪怕是稍稍提一提「這事兒」。忽然,傳來了一個可靠的消息:「它」已經決定,而且已經簽署了。 第一個向他報告這個消息的是自由党彼爾洪諾夫。 「您聽說了嗎?」他幾乎是踮著腳尖走進他的工作室,俏聲悄氣地說。 「幹嗎要聽!那麼多的蠢話,哪裡聽得完!」斯特隆尼柯夫把握十足地斷然說。 「給他們①自由了。」 ①指農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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