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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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她說:『要是他們硬拖我到下人食堂去,我到了那裡也不吃!』」 「她胡說,潑婦!餓著肚皮是不好受的……她會吃的!帶她到下人食堂去!」 但是馬芙露莎並沒有胡說。她空著肚皮一連呆了兩天,也不到下人食堂去。到了第三天,母親不放心,召見巴威爾。 「你的女人怎麼啦,鬼迷了她的心竅嗎?」她問道。 「不知道,太太。她有病。」 「有病的人都是規規矩矩的,不會犯上作亂。不,她不是有病,是倔強……冒充貴族太太。」 「好象不會……」 「我可看透了她,這個女流氓!也看透了你,沒出息的!給我小心點!我可不管你已經過了年紀,只要我高興,不合格我也送你去當兵!」 「放我們走吧,太太!我一定為我自己和她繳兩份代役金。」 「沒那麼便宜!你就是畫完了聖像,我也不放你們走!叫你們爛死在紅果莊。呆在這兒,把你那個寶貝女人看個飽吧!」 話是這樣說,還必須找出個切實可行的辦法。母親在她的地主生涯的實踐中從沒有遇到這類事,因此她感到非常棘手。有時她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既然在馬芙露莎搬進主人莊園後的最初一段時間就放縱了她,現在是否就隨她去呢?但自己已經說了那麼多威脅的話,要讓步也有諸多不便。這樣一來,家奴們一見這個倔強的婆娘便會說:「我們也抄著手坐著吧!」不行!無論如何得鎮住這個倔婆娘;得叫大家從實例中懂得主人的權力決不是一句漂亮的空話。 然而,到頭來還是不得不讓步。 最嚴厲的命令一道接一道下來,但立刻又一道跟著一道收回去。其實,母親原先並不是個性情乖戾的女人,是那無法無天的地主權力使她逐漸養成了動輒威脅別人的習慣,並且使她的感覺麻木了,預計不到這些威脅會帶來什麼後果。因此,在遇到這種頑強的反抗時,她手足無措了。 「帶去,把她帶到馬房去揍她!」她命令道,但幾分鐘後,她又改變了主意,說:「讓她找死吧!別碰她!我等著,看她以後怎樣再說!」 甚至下過一道命令:把他們夫妻分開,強迫馬芙露莎搬到下人食堂去;但是當樓下巴威爾的小房裡傳來一陣喧鬧聲,表明僕人們已在執行太太的命令時,母親不禁心驚肉跳起來……「唔,她真的會絕食自殺的!」她腦子裡忽然閃過這個念頭。 家人們懷著驚詫、恐怖的心情,注視著微不足道的女奴和權力無邊的太太之間的鬥爭。母親看到這一點,心如刀絞,卻又無可奈何。 「吃了嗎?」她不斷向女管家打聽。 「還是不肯吃。」 「一定是巴甫魯什卡偷偷給她送了吃的東西。告訴他那個壞蛋,他要是給她一塊麵包,我對天起誓,非把他們兩個發配到西伯利亞去不可!」 但是,剛說完這話,當早飯或者午飯送到女僕室來時,母親卻叫出一個丫環(她竟不再回避她們了),對她說: 「唔,你是不是把……湯……給那個……送點去……不准說是我叫你送去的,要裝著是你自己……」 再說一遍,權力無邊的太太不得不意識到,如果繼續這樣鬥下去,她便只好百事不幹,把自己的精力全部消耗在制服這個桀驁不馴的女奴身上。 儘管意識到這一點是非常痛苦的,但是清醒的理智告訴她,無論如何得結束這種險象環生的混亂狀態。也要為母親說句公道話:她決心聽從理智的忠告了。她把巴威爾叫來,對他說: 「你們給我的痛苦,我已經忍受了好幾個月!我受夠了。你們要怎樣就怎樣過日子吧。不過,要是你那位貴族太太再落到我眼裡,休怪我心狠!是你對也好,是你錯也好……我非把你們兩個發配到西伯利亞去不可!」 同時她下令不再懲治馬芙露莎,並且恢復了巴威爾的月糧,但只發給他一人,沒有他妻子的份兒。 「讓她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不能拿糧食白養活她。」 作了這樣的處置之後,母親心境平靜下來,似乎好幾天都沒有講話。她不再經常叫嚷得聲震屋宇,下命令時心平氣和,不再惡言咒駡。她懂得,必須消除這場強烈的騷亂在家奴中造成的印象。 馬芙露莎也平靜下來,或者不如說,好象根本不再有她這個人了。她象囚徒似的坐在自己房裡,默默地忍受著孤獨的痛苦,想到自已被毀滅的青春,心都碎了。 那時我差不多還是一個孩子,這件事引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我不止一次下樓去,打算到巴威爾房裡去看看馬芙露莎,可是我剛走近他們的房門,便驚慌起來,只得放棄原來的打算,退了回來。但是每當我有機會到果園裡時,我便有意在宅子前邊踱來踱去,在我所嚮往的那間小房的窗前放慢腳步,向那蛛網密佈、擋住了我的視線的玻璃窗往室內探望一陣。我聽見似乎有人在裡面輕輕地呻吟。 不管怎麼說,巴威爾的一生是給毀了。馬芙露莎不但疏遠了他,甚至不再跟他說一句話。她對有權有勢、唯我獨尊的太太的勝利,遠遠不能使她感到滿足。其實,這也算不得什麼勝利,只不過是太太不願意再和一個微不足道的、偶然落到她手上的女奴打交道罷了。處境沒有因此得到任何改變。在這次勝利之前,馬芙露莎是女奴,勝利以後她仍然是女奴——不過是個造反的女奴罷了。因此,她關於「神的詛咒」的看法依然對她起著作用。 馬芙露莎愈來愈苦悶。巴威爾在她心目中漸漸成了使她遭致厄運的罪魁禍首。愛情逐漸破滅,一天天冷下去,終於化為不折不扣的仇恨。馬芙露莎口裡沒說,卻用自己的全部行為、表情、舉止向大家證明,她心裡對丈夫除了深惡痛絕再沒有任何別的情感。 安努什卡擔心她會毒死親夫或者「毀壞」他的肢體,但巴威爾認為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因此不同意採取任何防衛的措施。和一個對他懷著敵意而他仍然愛著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使他厭惡至極,恨不得用自殺來了此殘生。 「她不至於這樣做,」他說,「我會自殺——這倒是很可能的事。」 但是事態沒有發展到這步田地,倒是簡單得多便解決了。 一個秋天的清早,天還役亮,我被宅子裡的奔忙聲驚醒。我跳下床,披上衣服,跑下樓,從碰到的第一個丫環口裡得知馬芙露莎上吊了。 悲劇結束了。不過,作為尾聲,我還要補充幾句。喝早茶的時候,我問母親什麼時候埋葬馬芙露莎,母親回答說: 「明天就叫人用席子裡一裹,扔到泥塘裡去。」 果然,第二天早上,地方法院的農村陪審員來到我家,批准了埋葬自殺者的請求。我站在窗前看見人們用破蘆席裹著馬芙露莎的屍體,扔進板車裡,拉到泥塘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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