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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十九、新托爾若克城的馬芙露莎

  她是新托爾若克城的一個小市民,自願嫁給農奴,自己也降為農奴。農奴畫師巴威爾(我的蒙師)出外掙代役金,在托爾若克城工作時看上了馬芙露莎。兩人互相愛上了。幾乎從來不允許家奴結為夫婦的母親,這一次卻很樂意成全他倆的婚事,因為巴威爾為我家弄到了一個無須主人破費的女奴。

  婚後大約過了兩年,巴威爾被召回紅果莊在我家幹活。他顯然沒有預料到這個變故,因此接到命令後,他感到非常吃驚,以致他雖然不敢違抗主人的旨意,卻沒有帶同妻子,隻身回到莊園來。他不忍心讓年青的妻子失去自由,墮入萬劫不復的農奴地獄;他以為:主人叫他回來幹一、兩個月的活兒,又會放他出門去掙代役金的。

  但是母親另有打算。活兒很多:紅果莊教堂裡所有的聖壁要重新描過,根本沒法確定完工的期限。因此太太命令巴威爾把他妻子接來。他求主人放他走,他願意繳雙倍的代役金,甚至答應另外找個畫師做他的替工,但是沒有用。他向主人證明,他的妻子有病,幹不來活兒,也沒有用,——母親根本不聽這一套。

  「病人能幹的活兒這裡也有,」她說,「你說她幹不來活兒,要真是這樣,我自有辦法,教她很快就幹得來。」

  可是馬芙露莎起初堅決不肯到紅果莊來。後來還是派人去把她押解來了。

  母親一見到這個新奴隸,立刻相信了巴威爾說的是實話。她果然是個瘦弱、憔悴的女人,那單薄的身子根本擔當不起農奴的苦役。

  「親愛的,你在家裡的時候總得做點事吧?」她問馬芙露莎。

  「怎麼不做!我是烤麵包賣的。」

  「那就在這兒烤麵包吧。」

  母親指派馬芙露莎專烤主人一家食用的白麵包,兼做教堂做法事時用的聖餅。

  馬芙露莎服從了這個命令;但是很顯然,她剛完成第一次使命,便嘗到了嫁給農奴後跨出的這一步是什麼滋味……

  母親把他們單獨安頓在一起,相當方便。在主人宅子的樓下騰了一間寬敞而明亮的房間,做巴威爾的作坊,他同妻子就住在作坊隔壁一間小房裡。甚至還破例地發給他們月糧,雖然這時月糧制度已經取消了。給他們幹的活兒並不繁重,因為巴威爾的工作和旁人的不同,而且不受監視;至於馬芙露莎,至少是在最初一段時期裡,母親不太管她,似乎她明白,人世間有一種痛苦,良心不允許她再去刺激它。

  巴威爾是一個溫順、聽話的人。作為一個聖像畫師,他非常熟悉教會的掌故,而且篤信宗教。逢年過節他必參加唱詩班唱詩,做彌撒時他朗讀使徒傳。家奴們十分喜歡他,因此並不嫉妒他享有的較為優厚的生活待遇。他們對馬芙露莎也抱著同樣的好感,但她生性靦腆,竭力回避和他們接觸。巴威爾也不勉強她跟他們來往,只是慢慢地引導她去和安努什卡(見上章)接近,因為,在他看來,安努什卡能夠憑她三寸不爛之舌解脫自願為奴者的痛苦,使妻子樂天安命。

  可是我對馬芙露莎的印象卻相當模糊,因為她每週只到上面來兩次,又是在黃昏的時候。一次是禮拜五,她來領麵粉;一次是禮拜六,巴威爾端著一大盤白麵包和聖餅,她隨著他走來,把它們交給女管家過秤。不過,我們家裡的人吃飯的時候倒常常談論她。

  「沒話說,巴甫魯什卡①可弄到個寶貝兒啦!」母親憤憤地說,漸漸忘掉了她當初對這個新女奴寄予過的短暫的同情,「一天到晚守在一塊兒,難分難舍,他畫聖像,她織襪子。不是織主人的,是織他們自己的襪子!我不知道她以後會怎樣,不過要是……唔,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①巴威爾的卑稱。

  「這也難怪,她原本是個自由的女人,還沒有過慣這裡的生活,」父親婉轉地替馬芙露莎辯護。

  「難道是魔鬼抓著犄角硬逼她嫁給農奴的:不,不,不!依我說,既然嫁給了農奴,就應當明白,自己也成了農奴。哪怕她有一次想到這一點也好啊,哪怕她有一次走來對我說:『太太,請您讓我給主人于點活兒吧。』那也好啊!我也是個明理的人;我明白,什麼活兒她能做,什麼活兒她不能做。我又不會強迫她去打穀子!」

  「她不是在烤麵包、做聖餅……」

  「這種活兒,一禮拜幹三個鐘頭就完啦;而且爐子恐怕還是那個乖男人替她生的……這些騙子,誰知他們弄些什麼鬼名堂!關上房門,誰也不讓進去。只有碎嘴婆娘安努什卡常常跑去找他們。」

  「別管他們,看在上帝份上!讓他把聖像畫完吧。」

  「聖像自然要畫,可是她也應當幹活兒呀。怪事!吃主人的飯,啥事也不想幹!白白消耗糧食!他們連茶炊也帶來了,——這兩個貴族還有……茶葉和砂糖:瞧我馬上去把他們的茶炊拿走……。

  有時,母親派女管家去打探這兩個「貴族」在幹些什麼。阿摩麗娜執行太太的命令,但她沒在那裡呆多久,幾分鐘後便回來稟告主人了。

  「怎麼樣?」

  「沒什麼。他們安安靜靜坐著,談著家常。」

  「好吧,瞧我讓他們『談家常』!你也不在他們那裡多呆一陣,仔細看看。」

  「沒什麼好看的。他們安安靜靜坐著,他畫聖像,她塗顏色。」

  「他們大概請你喝茶了吧?」

  「我沒喝他們的茶;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茶。」

  「你也和他們串通一氣……你這個窩藏戶!」

  但是,正象我已經講過的那樣,母親對馬芙露莎畢竟沒有採取嚴厲措施,只是滿肚子不高興罷了。不過有時她把巴威爾本人叫來。

  「你那位貴族太太還要閑耍多久呀?」她質問他。

  「饒了她吧,太太!」巴威爾央求著,跪了下去。

  「不,你回答我:你那位貴族太太還要閑要多久?」

  「她不會幹活兒。她不是在烤麵包嗎?」

  「這種活兒,一禮拜幹三、四個鐘頭……你知道別人是怎樣幹活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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