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八二


  「我不嫁給您找的那些男人!盡是些糟老頭子……把您的鑽石拿去!您自己去欣賞吧!」

  姐姐氣衝衝地跑出去,砰的一聲帶上房門。不一會兒,她又沖進來,把幾個首飾盒扔到桌上。

  「喏,給您!全在這兒!儘管放心!一件也沒丟!」

  母親小心地打開首飾盒子,翻出每件首飾,就著亮處欣賞鑽石的破爛的光彩。「就不給你這個蠻婆娘戴!」她心裡暗暗地說,然後收拾好首飾盒子,拿到自己房裡,鎖在櫃子裡。她心裡難受極了,在收回鑽石後,她便認為不必再克制自己了。

  「你早想爬到你娘頭上了吧?」她走進姐姐房裡質問道。

  姐姐不理她,繼續穿她的衣服。母親聽見她不住嘴地唱著:

  「葉斯—彼爾!葉斯—彼爾!」

  「住嘴……不要臉的東西!」

  「您要是到這兒來罵人,還不如呆在您自己房裡好!」

  「啐,毒蛇!說,你是不是約好你那個不幹正經事傢伙上我們家來?」

  「他不是不幹正經事的。」

  「說,你約過他沒有?」

  「他才稀罕到我們家來呢!不到我們家,還有什麼地方好去!」

  「呸你……」

  母親舉起一隻手來。姐姐用挑釁的眼光盯著她,盯著盯著忽然搖晃起來,馬上就要歇斯底里發作了。

  姐姐有一套佯作昏倒和歇斯底里發作的本領。母親知道姐姐並非真正昏倒,只不過「會裝樣子」,但她仍然很害怕這種裝出來的歇斯底里。因此她的手停留在空中沒有打下來。

  「好吧,以後再收拾你。看你以後怎樣再說吧,」她說,出去時又對姐姐的使女說:「薩什卡!你給我小心點!要是你給她傳遞情書或者於別的壞事,我就把你……我可不管你什麼鐵匠橋的女裁縫(薩什卡在鐵匠橋一家時裝店學過縫紉),非把你送到沃洛戈德鄉下,許配給最窮最窮的莊稼漢不可!」

  恰巧這天上午我們家在準備接待客人的事宜。這並不是我們家訂出的接待日,而是那些把拜客當做「義務」的朋友們每個禮拜五來我家串門,自然而然地形成的。

  下午兩點鐘,母親和姐姐坐在客房裡;姐姐伸出雙腳擱在椅子上,手裡拿一本法文書,腿上放一塊黑麵包。她間或望母親一眼,竭力想從她的面部表情上猜測她是否下過「拒客令」。但是這一次母親失算了,或者不如說她根本沒有想到這樣辦。

  「你為什麼吃黑麵包?餓了嗎?」

  「您不讓開早飯——吃什麼呢?上等人家都開早飯,只有我們家……」

  「這可沒有一定,他們本來也可以不開早飯。」

  「一塊麵包也捨不得!唉,這是個什麼家啊!房間小得要命,轉不過身來,肮裡肮髒,臭氣熏人……呸!」

  姐姐站起來,激動地在房裡走來走去。

  「噁心死啦!」她嚷道,「什麼時候我才……」

  「知足一點吧!」

  「不,偏不,偏不,偏不。您以為,我是您的女兒,就該這樣把我關在牲口棚裡嗎?!」

  母親氣白了臉,但仍然竭力克制著自己。眼看客人要到了,她怕女兒刁難她,躲進自己房裡,不出來見客。雖然她自己對「上流社會的交際語言」並不陌生,但女兒畢竟會說法語,而且她舉止適度——在誰面前都不會失格。

  「葉斯彼爾·阿列克塞伊奇·克列謝維諾夫到!」柯隆通報道。

  「告訴他,不在家!」母親憤憤地叫道。「不,你等一等!乾脆對他說:主人不見你!」

  姐姐呆呆地站在母親面前,露出一臉凶相,淡綠色的眼睛迸射著怒火。

  「要是您這樣辦,」她伸出雙手,上氣不接下氣,好容易才說出這幾句話來,「我就要詛咒您。……要麼是我離開您,要麼是用我這雙手卡死我自己!請他進來!」她對柯隆說。

  母親膛目結舌,不知所措。她嘴唇顫抖,想起身走掉,可是力不從心。這當兒,克列謝維諾夫已經站在門口了。

  他身穿華麗的茶褐色燕尾服,亮晶晶的紐扣;手上戴著纖塵不染的beurre frais①的手套。他向姐姐伸出一隻手(這種舉動在當時被認為是一種不容許的狎昵行為),同時併攏雙腳向母親行禮。母親呆呆地望著空處,仿佛她眼前是一場夢。

  ①法語:奶黃色。

  「這是他闖進來了……卑鄙的毒蛇!」她恍恍惚惚地覺得。她自己也太精明啦!從早上起就沒想到吩咐下人,不要接待他……主啊!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啊?古時候也有過姑娘愛上男人的事,但那畢竟……可是現在,一天一夜工夫就把這蠻婆娘弄得象熔化的蠟!本來過得太太平平,順順當當,忽然之間……

  「Maman!這是麥歇克列謝維諾夫!」姐姐提醒母親。「對不起,麥歇,maman昨天太累了,今天病得厲害……」

  「不,我沒有病……歡迎您,克列謝維諾夫先生!您怎麼忽然想起來看我們呢?是不是經過這裡,順便進來瞧瞧?」

  克列謝維諾夫感到很尷尬。根據母親提出這個失禮的問題時所採取的冷冰冰的語調,他斷定她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決定了的事不會改變。至於這決定的內容怎樣,他立刻便從她臉上的表情看出來了。

  「我想……是格利果裡·巴甫內奇叫我……」他辯解道。

  「舍弟,他當然知道得更清楚……唔,克列謝維諾夫先生,您賭錢賭得怎麼樣?」

  這話擊中了要害。克列謝維諾夫心虛了,但他強作鎮靜,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您大概以為我是個賭徒吧?」他用毫不在意的口吻問。

  「不是賭徒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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