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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十五、姐姐的求婚者——斯特利任雷

  娜傑日達姐姐是我們家最大的女孩子。不能說她生得漂亮,平心而論,甚至可說十分醜陋。虛胖,面孔老相,沒有生氣;軟綿綿的肉疙瘩鼻子,活象一隻揉皺了的鞋子;一對凸出的灰色大眼睛,冷冰冰的神氣,——這副模樣兒是不能吸引男子的。不過,她的身材好,她以此引為驕傲,但是母親公正地評論她說:「單靠身材,我的小祖宗,是吃不開的。」母親非常寵愛她的頭生女兒,因此女兒的缺乏姿色使她非常擔憂。母親儘管年近四十,家務事又全靠她親自操勞,可是她當年的俊俏風韻猶存,如果將她們母女加以比較,那對姐姐尤其不利。姐姐也知道這一點,因此非常痛苦。有時候她竟對母親粗野地發洩她無法忍受的苦衷。

  「您老是呆在我身邊,真討厭!」她說,「又不是您要嫁人,是我要嫁人。」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獨來獨往,」母親辯解說。

  「您試一試看吧!」

  母親讓姐姐穿戴得象個洋因圇,給她預備了豐厚的嫁妝。她在給女兒預備嫁妝時,竭力要叫大家知道,在這樣殷實的家庭裡有一位富有的閨秀。除此之外,她逢人便說,要分三百名沒有抵押過的農奴給女兒作陪嫁,並且許下許多願。

  「我們死了,什麼也不帶走的,」她說,「暫時她也夠了,以後,只要女婿人好,我們可以再給他們一些。」

  上面我已經說過,母親很快地看出她的愛女在舞會和晚會上沒法找到對象,只有運用特殊的手腕才能達到目的。於是她便運用了一些特殊的手腕。

  這時,我們家裡擠滿了媒人。其中最出眾的媒人要數阿甫朵季雅·加甫利洛夫娜·牟托甫金娜,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太婆,母親當年就是她做的媒。母親對她抱的希望最大,雖然和她往來的多半是些商人,而且,由於年邁力衰的關係,她已經失去了應有的伶俐。還有幾個男媒人,雖然男人幹這種營生是件不大體面的事。男媒人中,我記得特別清楚的是羅基沃尼奇。他是一個矮小、難看、孱弱的老頭子,生就個紅裡透青的大鼻子,鼻孔裡鑽出一撮粗硬的鼻毛,舉凡田地買賣、房產交易、物資進出,男婚女嫁,他都從中說合。此外,他還承辦各種雜差,包括那些見不得人的差使。從他臉上一眼就能看出,他沒有固定的營生,他自己也毫不含糊地說:

  「我過的不是真正的生活;成天靠別人混日子!您叫我,他叫我,我隨叫隨到!一個月以前,有個商人對我說:『你去跑一趟吧,羅基沃尼奇,到三一修道院去替我做一次禱告,步行去;我許過願,可是自己沒工夫去……』這有什麼關係,幹嗎不去一趟呢——我就去了!不瞞您說,來回六十俄裡,全靠我這兩條腿!」

  或者:

  「有一回,我碰到了一件真正的奇事。一個商人叫我和他一塊兒下河洗澡,強迫我扎猛子。游到大河當中,他死死地抓住我,揪住我的頭髮,往水下按,一下,二下,三下……我兩眼直冒綠圈……可是,謝謝,後來他扔給了我一張藍鈔票!」

  母親聽著這些故事,笑得前仰後合,我甚至想:我們家裡所以接待他,與其說是要請他辦「事」,不如說是想聽他講講他遇到的那些「真正的奇事」。

  除了媒婆們和男媒人們之外,還囑咐斯特列科夫和幾個在莫斯科經商的後沼鎮富人,要他們留心,有合適的人,立刻報告我母親。

  有時從清早起,那些媒婆,撮合婚姻的行家們一個接一個來到我們家裡。

  「薩娃斯繹諾夫娜在女僕室裡等您接見,」使女稟道。

  「叫她上來吧。」

  進來的是一個清瘦、邋遢的老婆子,麻臉,一隻眼睛出天花時壞了。她穿戴得很壞:頭上是一塊鄉下女人包的頭巾,披一條已經褪色的「夫人呢」舊披肩。

  母親和她關在臥室裡談話;姐姐躡手躡腳的走到房門前,附耳竊聽。

  展開了怪誕不經、極端無恥的吹噓。除非是因為無法判斷談話雙方是否存心騙人,或者是因為鬼迷心竅,使她們自信她們所談的確有其事,才能對這種怪誕無恥的吹噓加以原諒。

  「你又來介紹一個騙子嗎?」母親開口問道。

  「絕對不是!上一回的確……怪我不是,太太,我弄錯了!……不過現在我相中了一位少有的……公子!象畫上畫的一樣漂亮,有田有地……一句話……」

  「誰?」

  「別列別杜耶夫少校。您可能聽說過吧?」

  「沒有,有生以來還沒聽說過有這樣的姓。准是個新兵。」

  「哪裡的話,我哪敢做這種事!這大概是個古姓,真正的貴族姓氏。別列別杜耶夫家在楚赫洛瑪有領地。他到莫斯科來過冬,夏天呆在領地上。」

  「老嗎?」

  「還說不上老。只能說不年輕——可也不算太老,四十五上下,不超過這個歲數。」

  「不要。准是五十啦。」

  「哪裡的話!這有什麼關係!他的身體可強壯呢!」

  媒婆又說了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悄悄話,但母親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

  「不要,不要,不要。」

  薩娃斯繹諾夫娜剛走,牟托市金娜就來了。牟托市金娜的外表比前一個媒婆端莊得多;她穿著高級綢料做的連衣裙,戴著有黃絲帶的花邊包發帽,披著嶄新的「夫人呢」披巾。因為是老交情,牟托市金娜對母親不拘俗禮,總是用「你」稱呼她:

  「你讓我歇口氣吧,我都累死了,」她說,「今天我跑遍了半個莫斯科城,這碗飯可不好吃啊。」

  「有什麼消息?」母親急不可待地問道。

  「有什麼消息!什麼消息也沒有!求婚人一個都沒有了,就是這些!」

  「難道莫斯科沒有一點辦法,求婚人都死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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