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六三


  「得了這種病非討飯不可!」

  「但願上帝保佑,千萬別得這些病,」父親說道,他近來已經開始感到身體很不舒服。

  「對,不管是誰,得了病總是不好受的,不過,病也是各種各樣的。我有一個做買賣的朋友,他並沒有什麼大病,只不過老是發愁、傷心罷了,也役旁的。看醫生吃藥,請神甫念經,還去求了侍奉上帝的聖徒,都不頂用。」

  「也許是別人的毒眼把他盯出了毛病,要不就是魔鬼附了身……」母親猜道。

  「也許是吧。」

  「我們村子裡有一個女人,也總是抱怨說是心裡愁悶。可是在教堂裡,人家一唱《天使頌》或者唱領聖餐詩,她立刻叫嚷起來。什麼辦法也治不了她:請神甫來念經;村長用鞭子抽了她好多次——她還是那樣。她叫嚷的時候,肚子鼓得挺大,象座山,您想想那光景吧。」

  「這樣,魔鬼就趕忙從她肚子裡沖出去了,」外祖父說了句笑話。

  「這我可不知道。我們為她想盡了辦法,全不頂用,只好撒手不管。人家不趕她去替地主幹活,她也不到自己地裡去幹活,坐在家裡百事不千。」

  午飯快吃完的時候,外祖父輕輕打著哈欠,甚至打起盹來。大家吃完點心,大聲推開椅子。外祖父行了飯後親吻禮(母親和所有的孩子走上去吻他的手),便到自己臥室裡去休息。

  老頭子睡午覺的時候,母親一刻也不歇。她和娜斯塔霞坐在客廳裡(離外祖父的房間很近),談得非常起勁,連我們也聽到了她們的談話。

  「告訴我,姨太,你們怎麼想起上我們這兒來的呢?」母親問道。

  「是我勸他來的;他是一輩子也不會想到上這兒來的。我對他說,他們盼您盼了多少年啦,可您老是不去。」

  「唔,謝謝,謝謝你,親愛的!」

  「不過,格利果裡·巴甫內奇知道以後,他可氣炸啦!他從莫斯科郊區趕進城來,大嚷大叫:『您敢到劄特拉別茲雷家去!我禁止!』他甚至摔燭臺砸人,險些兒砸破老爺子的腦門兒!」

  「居然砸起親父親來!爸爸怎樣說呢?」

  「他倒沒什麼。他說『呶,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是啊,父母的心多好!兒子要行兇,老子卻心平氣和地說:『呶,沒什麼,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兒子折磨他,罵他,他全準備忍受!」

  「我們嚇得半死不活地站在那裡,可是二少爺一個勁兒的鬧,一個勁兒的鬧!他說:『我一輩子記得那個臭安娜!』他居然罵,罵您,太太,就是說,用最難聽的話罵您!」

  「讓他去罵吧,又罵不掉一塊肉,只要……」

  母親沒有把話說完,沉思了一會。兄弟的辱駡,她的確並不放在心上,但是他的威脅,她卻很害怕。唉!儘管目前她得到了勝利,但是她腦子裡時刻忘不掉心事:無論她怎麼賣力,無論父親對她說過什麼體己話,她的一切努力到頭來將是勞而無功,她的全部勝利將是過眼雲煙,老頭子的財產遲早准會落到他那個忤逆不孝的寶貝兒子手裡。

  「所以他一走,巴維爾·波利西奇立刻坐下來給您寫了那封信……」

  「謝謝你!謝謝!唔,那個……」

  母親不敢直接說「遺囑」二字,娜斯塔霞卻能領會「那個」的意思。

  「您是說遺囑吧?」她說,「這我就不知道了……就在他跟格利果裡·巴甫內奇吵嘴那天晚上,他們把克留克文叫來,跟他在書房裡小聲談……」

  「談什麼?」

  「想必是談遺囑。」

  「但願如此!」

  「太太,您還是問一問他吧!」

  「噯,瞧你說的!我去問他,他准會把我轟出去,准會把我轟出去!要是你……」

  「我剛開口,自己就後悔了。差點兒沒給攆出去。」

  「唉,爸爸呀,爸爸呀!他樣樣都好,就是這……」

  「太太,您也別太擔心!上帝是仁慈的,只要他一想起來,馬上就會立遺囑。難道沒有遺囑您什麼也得不到嗎?世界上大概還沒有不受法律保護的地#吧?」

  「話是這樣說……世界上沒有不受法律保護的地方,可是我和阿麗娜妹妹——我們兩個都是分出去了的女兒。我們給爸爸立過文契。」

  「您要是不立文契就好了。」

  「我哪能不立!那時我剛滿十五歲,還不懂得這種文契是幹什麼的。我要是不立文契,他就說,『好吧,什麼也不給你,你當一輩子老姑娘!』我立了文契,他答應給我六萬盧布的陪嫁,後來卻只給了三萬。瓦西裡·波爾菲雷奇和我的姑子們為這三萬盧布可把我折磨夠了。」

  「唉,罪過罪過!」

  「常言說得好,胳膊肘兒離得近,可就是看得見咬不著。依你看,老頭子的錢,至少有多少?」

  「錢的事兒,他總瞞著我。不過,他現在也還在攢錢。有時候他把錢存到監護院去。他非常吝嗇。一天比一天吝嗇。頭些日子聽格利果裡·巴甫內奇的僕人說,似乎有一百萬盧布。」

  「他是從哪兒打聽到的?」

  「興許是二少奶奶在飯桌上講出來的。格利果裡·巴甫內奇不在家裡吃飯,二少奶奶說話就隨便了。她說:『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老頭子有一百萬盧布!』」

  「一百萬」這個數字使母親陷入更深的沉思中。她一聲不響,長久地望著窗外,用手咚咚地敲著桌子,她的腦子分明被「一百萬」這三個字塞滿了。

  「費你的心吧!」她終於說,「你乾脆走到他跟前,對他說:『我給您解悶兒,您也該讓我快活快活呀!』」

  「這倒不錯,我就照您的話去說吧!」

  「就這樣去說吧。要是……我一定重重的謝你!記住我的話!只要我得到了……」

  「您說的什麼,太太!難道我是貪圖錢財才……」

  「你聽我說:我一定重重的謝你!費你的心吧!」

  這種談話單調地、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去,老是在同一個題目上兜來兜去。只是在外面有什麼事情插進來的時候,談話才被打斷:或者是女管家走到門口,請母親出去辦件事;或者是娜斯塔霞忽然感覺出外祖父打了個呵欠,便輕聲走出房去,在老頭子的臥室的門上傾聽一陣。

  三點鐘,外祖父又來到客廳裡。我們孩子們規規矩矩地坐在牆邊的椅子上,等待著即將開始的牌戲。

  「爸爸!點心還沒弄好,先打打牌吧?」母親提議道。

  「不打嘍,」這一次外祖父拒絕了,使我們非常失望。

  「爸爸,那就請您原諒我,我要出去張羅一下。」

  「去吧。」

  外祖父默默地坐了一陣,打了幾個阿欠。他終於對我們說:

  「你們在上學麼?」

  「我們在上學,爹爹。」

  「斯傑班,你念幾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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