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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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利果裡·巴甫內奇「愚弄」安奴什卡的消息在我們家裡博得了熱烈的讚揚。 「不,你們想想這樁開心事吧,」母親興高采烈地說,「她去找他,好象找一個能人似的……唉,傻婆娘呀傻婆娘!」 「世界上所以有傻瓜,就是為了要教訓他們!」父親接應道。 「不,你們還是想想這副光景吧:她站在他面前,看著他把遺囑放進口袋裡,乾瞪眼,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哈,一場空!」 「錢你反正得不到,格利果裡吞了……老頭子的錢他也會照樣吞掉的。」 「她,這個蠢婆娘,滿以為可以靠自己的錢安安逸逸過日子,可是,忽然之間,一秒鐘之內,……怪不得她氣得瘋瘋傻傻!」 斯傑班哥哥也快活地叫道: 「這算什麼奶油粥——沒什麼稀奇!」 母親非但不責駡他,反而接腔說: 「是粥,不過沒有拌奶油!騷X准給這粥嗆壞了!唉,你們想想……」 至少接連兩、三個禮拜,我們在飯桌上頓頓聽到這樣的慨歎:「這算什麼把戲!這算什麼粥!這算什麼意外的一招!」 總之,格利果裡·巴甫內奇二舅在家裡以「大人物」出名。上自老祖父,下至妻子兒女)沒有一個不怕他。他腦子裡永遠裝著許多詭計,他常常用實際行動證明他決不在任何事情面前卻步,只要他在場,外祖父便很安靜,從來不發表同他相反的意見,甚至避免和他談得太多,好象害怕說漏了嘴,給格利果裡·巴甫內奇抓住話把兒,打他老人家的錢口袋的主意。事實上也一再發生過這樣的事:親愛的兒子利用父親在無意中說的話,拉他參加各種企業,一要他去當股東,可是後來,兒子拿去大宗款子,便不再提起錢和「股份」了。母親和阿麗娜·巴甫洛夫娜姨母真心誠意奉承他,用「您』稱呼他,管他叫「好弟弟」(他卻只是簡單地稱她們:「安娜姐姐,阿麗娜姐姐」),從鄉下給他送去各種食物,雖然他自己的食物多得沒有地方准。至於我父親,他當真相信格利果裡是個魔法師,相信他要騙走誰的錢就能騙走誰的錢,相信他總有一天剛所有的親戚統統破產。斯傑班哥哥給他取了個綽號:「敗類格利什卡」。他的腦門雖然因此被母親用手指彈了一下,但這分明只是虛應故事,並沒有惱火的意思,所以這個綽號大家也用了起來。 格利果裡·巴甫內奇的相貌本身就叫人討厭。他身體結實,面孔老是通通紅,好象澆過鮮血。那仿佛被什麼東西燙著了連連吹氣的嘴唇,肉團般的鼻子,渾濁無神的眼睛,上了髮蠟的鬢角,前額中央聳起的一組額發,都給人以最不愉快的印象。他嗓門嘶啞,說起話來有板有眼,可謂武斷已極。他很少坐下,幾乎老是在房裡象鐘擺似的來回走動,有時上身靠在牆上或者窗旁,兩腿交叉疊著,站一陣子。一句話,只要看一眼這人的長相,便不禁會想到:這真是個對一切都無動於衷的鐵石心腸的人物。 「別指望他發善心!」母親說,「什麼父親不父親,什麼姐姐不姐姐——他全不放在心上,為了一個小錢他能把他們統統賣掉!」 而且,他能夠撇開成見,僅僅因為他天生的性格的特點如此而把他們賣掉。 他娶了邊查省一個家道衰微的貴族女人,因為他看上了她的「美貌」。看樣子,她從前的確是個嬌美的女子,不過在我寫到的這個時期,她那昔日的丰姿已經無影無蹤,她的臉上有隨只是壓抑和恐懼的神色。不過,二舅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很器重她的,因為她會說法國話,能為他在社交界增添光彩。他有四個孩子,都是兒子,他喜愛古裡古怪的名字,所以這四個兒子分別取名為:列沃卡特、費奧格諾斯特、塞列夫克和龐培。他們也都是一臉壓抑和恐懼的神色,至少當著父親的面是如此,因為他一見到他們,他的臉色就好象在說:「我馬上就咒駡你!」我認識他們的時候,他們已是人長樹大的青年,兩個在大學念書,其餘兩個念完了中學。他們的學業成績很好,但後來卻毫無建樹。 格利果裡·巴甫內奇在莫斯科當過七等文官,但是他在晉升為五等文官(差不多是個要人①了)時卻退職了。在我寫到的這個時期,他正在從事銀錢交易,說得乾脆些,是在放高利貸。他的日子過得很自在,每年冬天,他宴請賓客,舉辦晚會,欣然赴約的都是莫斯科的「要人們」,自然是些二流人物,其中不乏榮獲二級斯坦尼斯拉夫勳章的大員;那時這樣的人物都佩帶星章(但沒有綬帶)。這種星章,雖然質地並不怎麼好,卻被當做達官顯宦必不可少的條件。我記得有一位四品文官A,因為只有「脖子上的安娜」②,在宴會上,人家給別的要人們上完了菜才給他上菜,他也只好忍受。為此他曾經憤憤不平,大發脾氣,甚至向人證明,二級安娜勳章「確確實實」比二級斯坦尼斯拉夫勳章高,但這是徒勞的,——宴會的禮儀不容更改。 ①指四品以上的文官。 ②指二級安娜勳章。 經常盯著格利果裡·巴甫內奇的是他的兩個姐姐:一個是我母親,一個是阿麗娜·巴甫洛夫娜·費杜裡雅耶娃姨母。那時姨母已經做了寡婦、有一大堆孩子。她比別人更加奴顏婢膝地巴結外祖父,好象她隨時都在等著他打開錢櫃對她說:「拿吧,要多少拿多少!」除了阿諛奉承,她再沒有旁的什麼出眾的地方。 所有的家庭成員都在外祖父的家裡安下了自己的代表,因此老頭子沒有需要支付工錢的僕人(除了所謂「靠信任」住在這裡的伊帕特),但是他身邊卻佈滿了奸細。這些僕役的任務是觀察外祖父的健康狀況和他家裡發生的事情,然後將觀察所得報告給各良的主人。「如果有意外情況,立刻派人報信!」——這就是他們的共同口號。在這方面,母親幹得不太成功,因為她只能在她父親身邊安插一個廚子和做下人伙食的廚娘,他們只能從側面打聽到一點消息。格利果裡·巴甫內奇二舅比較走運,因為他給外祖父安排了一個侍僕帕洪,他可以出入外祖父的臥室。因而能夠乘機窺視老頭子藏錢的地方。最走運的是阿麗娜·巴甫洛夫娜姨母,因為命運之神使她有機會給外祖父奉獻了一個「美女」,這便是我已經向讀者介紹過的娜斯塔霞。」 我還記得,當外祖父原先那個「美女」死去的時候,我們家簡直鬧得人仰馬翻。報信的急使把這個噩耗送到紅果莊,弄得大家措手不及。開始了奔走、忙亂。母親險些兒忙病了。但是機不可失,她親自到各村去挑選能迷住老頭子的最漂亮的姑娘。但是她的運氣不好,當紅果莊這邊選好了美女,梳洗裝扮完畢時,阿麗娜·巴甫洛夫娜姨媽已經迅速而巧妙地完成了這個艱難的選美使命,使所有的競爭者全落了空。娜斯塔霞入選了,紅果莊送去的美女,連外祖父的面都沒見著、 想像中的外祖父的錢財,是所有的後輩心向神往的中心目標,我們這些外孫自不例外。大家同老頭子的關係都有點兒神秘,因為,我再說一遍,誰也不清楚他究竟有多少錢。因此外祖父的姘婦娜斯塔霞和官吏克留克文便成了大家曲意奉承的對象。 誰都想揭曉這個秘密,彼此猜疑,而最主要的是誰都想一下子抓住錢罐和全部財產,使別一無所得。這種薰心的利欲在家庭關係上打上了特別的烙印。表面上一團和氣,甚至十分親熱,骨子裡勾心鬥角,視若仇敵。看來,格利果裡、巴甫內奇二舅比他兩個姐姐的運氣更好,他甚至大體上弄清了財產的數目,因為克留克文同他很有交情。 母親終於高興起來了。外祖父回信給她,同意夏天到紅果莊來玩,住上一個半月或者兩個月,娜斯塔霞也附了一筆,叮囑母親在六月十號以前派馬車去接老頭子。 母親重新燃起了希望。屋裡忙碌起來,打掃,洗刷。給外祖父在正屋裡挑了一間寬敞、舒適的房間以在隔壁休息室裡擺上一架屏風,隔出半間來做娜斯塔霞的臥室。院子裡,在女僕室的臺階旁,晾起了羽毛褥子、枕頭、被子;還搬出了兩張床:一張仿桃術做的雙人床給外祖父睡,另一張普通床給娜斯塔霞睡。這兩張床的每一個小縫都仔細檢查過,用開水燙得一乾二淨,纖塵不染。兩間客房的牆壁和家具也精心地擦洗得乾乾淨淨。一切準備停當後,就把兩個房間落鎖鎖上,然後用氊子堵住房門底下的縫隙,使到處亂爬的小臭蟲沒法鑽進這塊禁地。 甚至還給外祖父的侍僕帕洪在貯藏室裡辟了一個專用的角落,也擺了一張床。又派了一名丫頭服侍娜斯培霞。 在母親看來,這是一次十分重大的勝利,因為一年前,外祖父還完全向著格利果裡·巴甫內奇二舅,甚至在莫斯科近郊同他合夥買了一份在地,到那裡去避暑呢。但是這個寵兒不善於節制他的粗魯行為。他非但不讓老頭子當家作主(哪怕是表面上的),還千方百計,處處限制他的行動。終於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一天早上,外祖父吩咐下人到池塘去捉幾條鯽魚來佐早餐,二舅發現僕人拿著魚網去捕魚,竟然取消了外祖父的命令,改派他去割草。早飯開出來,沒有鯽魚。外祖父一言不發,吃完早飯立刻吩咐套車,無論格利果裡·巴甫內奇怎樣勸阻,他還是只度過一半暑天便回莫斯科去了。這件事發生以後,整個冬季父子兩人的關係都很冷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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