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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十三、莫斯科的親戚——外祖父巴維爾·波利西奇

  外祖父的身影現在還歷歷如在我眼前。他是個肥胖、矮壯、完全禿頂的老人,常常坐在他的木屋的窗旁。這座不大的木屋坐落在阿爾巴特廣場的一條胡同裡。他的身旁,一邊擺著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有一份昨天的《莫斯科新聞》①;另一邊,窗臺上放著一把他專用的皮做的蒼蠅拍和一個圓形鼻煙壺,鼻煙壺裡裝著別列手納出產的煙草。腳邊蹲著他的朋友和談話對手——肥胖的公貓瓦斯卡,在用爪子洗臉。

  ①《莫斯科新聞》是一七五六年由莫斯科大學辦的報紙,最初是雙日刊,一八五九年起改為日刊。從一八六三年起,該報成為反動貴族的機關報,維護大地主利益,支持沙皇政府一切措施,竭力反對革命民主主義運動。

  外祖父快七十了,但是他隱瞞著自己的年齡,因為他害怕死亡。由於這同一緣故,他不喜歡我們叫他外公,他要我們做外孫和外孫女兒的叫他「爹爹」,因為他曾用通信方式給我們所有的孩子施行洗禮。他的腦袋很大;皮肉鬆弛的大股盤上長滿了紅斑;下嘴唇鬆弛下垂;鬍子剃得精光;雙重下巴,下邊那層下巴很大、有褶紋,象只口袋。他老穿著一件絎過的印花布棉袍,這棉袍,倒不如說是女人穿的那種寬大的袍裙更為恰當。因為他穿著這件女式袍裙,遠遠看去會把他當做老婆婆,分不出他是男人。

  還很早,不過六點多一點,外祖父已經喝完早茶,坐在窗前跳望窗外的景色,不時用手掌擦擦鼻子。這是一條僻靜的胡同,只是偶爾有一輛輕便馬車——卡利伯①輾著石鋪的路面吱吱嚓嚓地駛過去。外祖父目送著它,忽然想起前幾天他的忠僕伊帕特搭這種馬車從狩獵市場到阿爾巴特廣場竟花了十戈比的事來。

  ①卡利伯是一種裝著一長溜座位,在街上拉散座兒的輕便馬車,旅客們按到達的先後依次人座;彈簧很細,幾乎給壓扁了。當時還沒有四輪輕便馬車。——作者

  「五戈比盡夠了,可他花了十戈比……唉唉!」他嘮叨著,「是嘛,別人的錢不心疼!」

  雖然行人稀少,可是頭上頂著盤子和各種傢伙的小販卻常常光顧這條胡同。外祖父知道,什麼時候、賣什麼的小販來了,他或者向小販揮手示意(「不要!」),或者打開窗戶叫住小販。比如:

  「賣魚的!」

  公貓瓦斯卡聽到「魚」字立刻跳上窗臺,等候賣魚的走近磚鋪的人行道,把魚盆放在—根小木樁上。這時,瓦斯卡早已跳到人行道上,眯縫著眼諂媚地盯著賣魚人。

  「鱸魚多少錢一對?」外祖父問。

  「二十戈比。」

  「一向是十五戈比,現在怎麼要二十戈比?」

  「開齋期的確便宜些,現在是四旬齋期①。再說,這是什麼樣的魚啊!您仔細瞧瞧。」

  ①俄國教徒認為魚是素食,齋期中不能吃肉食,因此魚價往往比非齋期貴些。

  「魚還不就是魚!說個實價吧。」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講好十七戈比一對。外祖父從圈椅裡笨拙地站起來,到臥室裡去取錢。這時,賣魚人扔給瓦斯卡一條極小的小魚。瓦斯卡四腳著地蹲在那裡,咬住小魚,不住地抖著,將它咬碎。

  「瞧這騙子!」外祖父欣賞著貓兒說。「清早起來它就知道賣魚的什麼時候來!娜斯塔霞,娜斯塔霞!」

  娜斯塔霞來了。她是外祖父心愛的「美女」,一個紅臉圓腰、二十一、二歲的少女。這時她還沒有穿好衣服,深褐色的頭髮披在她的雙肩上。

  「叫我幹嗎?」

  「沒事兒,想看看你。」

  「真新鮮!說正經話:叫我幹嗎?」

  「把魚送到廚房去。」

  娜斯塔霞氣衝衝地提著魚走了。外祖父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背影。

  「瞧她搖尾巴的勁兒……養漢子的女人①!」他咕嚕道。

  ①娜斯塔霞是個希臘名字,意思是「養漢子的女人」。——是從古代月曆名稱變來的一個人名。——作者

  小販們一個跟著一個來了。

  一個賣糖漿熬的果醬的小販,邊走邊唱道:

  快來買薑糖熬果醬!

  謝苗大叔調味加湯,

  涅尼納奶奶吃了

  不住口地誇獎,

  葉裡沙爺爺吃了

  吮著指頭叫香。……

  一會兒賣梨膏糖的小販來了,那梨膏糖散發出牛犢皮的氣味。一會兒賣蕎麥糕的小販來了,那蕎麥糕用一塊髒麻布蓋著。只要叫一聲,小販便停下來,拿一塊蕎麥糕在大麻油裡蘸一蘸,再用手掌握搓揉揉,讓麻油均勻地滲透進糕裡去,然後遞給買主。總之,要什麼有什麼。外祖父一會兒買一斤醋栗果,一會兒買一條彼列斯拉夫湖出產的鯡魚,可是有時他只是和小販閒扯幾句,什麼也不買,便放他走了。在空檔中間,他用蒼蠅拍打蒼蠅,但是因為上了年紀,他的手發抖,所以常常打空,一打空他就非常生氣。

  「再沒有比這個壞蛋更狡猾的了!」他自言自語說。「滿以為打中了它,可是它卻不知逃到哪兒去了!娜斯塔霞!娜斯塔霞!」

  「又是什麼事呀?」遠遠的回答聲。

  「還不出來!聽見嗎,蒼蠅多得要命!」

  「唔,讓蒼蠅吃了您吧。」

  「瞧你……唉!瓦西卡,你這個小滑頭,偷了魚販子的小魚,吃飽了,就知道貪睡,好象不關它的事似的!可是,我的小少爺,你知道偷東西該當何罪嗎?」

  瓦西卡側身直挺挺地躺著,眯縫著眼睛,安詳地打著呼嚕。對於倭罪於它的事,它根本不想辯解。外祖父撕下熏鯡魚的魚鰭,拋給瓦西卡。可是瓦西卡對這份賞賜毫不理睬。

  「小壞蛋心裡可有數啦!我的小少爺,它知道魚鰭裡沒有多大油水。娜斯塔霞,娜斯塔霞呀!」

  「您別討人嫌!」

  「伊帕特快回來了嗎?」

  「我怎麼知道!跟您說,別再糾纏了。」

  「我想和你玩玩呀。」

  「您和貓兒玩玩吧……您真叫人夠受。和我玩的人有的是!」

  外祖父非常不喜歡娜斯塔霞對他提到有人和她玩的事。他意識到在這方面他積下了沒法償清的欠債,因此,他很生氣。

  「你這個騙子!總有一天我要把你……」他威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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