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波謝洪尼耶遺風 | 上頁 下頁
四七


  「太太和孫小姐已經喝完早茶,到花園裡散步去了,」娜斯嘉說。「她們回頭還要喝咖啡。給您燒好了茶炊。您去吃茶、喝咖啡吧。」

  但是我剛才醒來時便想起了我們的馬和阿連皮,因此,在去飯廳之前,我先跑到馬廄去了。阿連皮照例坐在馬廄旁的系馬樁上,抽著短煙斗。我覺得他一夜之間似乎長胖了一些。

  「喂,阿連皮,馬歇得怎麼樣?」我問。

  「它們哪裡肯歇啊!這兒的馬棚挺寬,乾草又香,燕麥乾乾淨淨……它們只要在這兒呆上三天,你就駕不住它們啦。」

  「嗯,你呢……睡夠了嗎?你覺得好嗎?」

  「您是問這兒有誰覺得不好嗎?這兒可以隨意地吃,一天吃四、五頓。如果你還想吃——那就請吃吧!又挺自由。我還是照老時間起床的;料理好了馬兒,我和這兒的車夫阿金進城去。大街小巷蹓了一轉。這個城市很大,市場上的人,河裡的船——多極啦!說實話,阿金請我下館子偷偷喝了一點兒,因為您姑媽在這上面管得很嚴。」

  整天都過得很滿意。開頭是喝茶,接著喝咖啡,隨後吃早飯,吃午飯,吃完午飯進甜食,然後喝牛奶克瓦斯,後來又喝茶,末了吃晚飯。吃午飯時,我特別愛吃一種當地叫做「姆姆」的肉餡烤餅,我添了兩次。我們紅果莊有時也做這種食品,味道卻差多了。大家津津有味地吃著,嘴唇油光光的,眼睛直發亮。可是姑母還一個勁兒地催人吃菜。

  「吃吧,孩子們,基督保佑你們。我們的菜做得很清淡、很衛生,吃過了頭也撐不壞!用最普通的橄欖油擦擦肚皮,立刻就沒事兒啦!」

  在兩次進食之間,我和薩申卡到花園裡去跑跑,互相追趕,你捉我,我捉你,雖然,坦白地說,這種單調的遊戲很快便使我感到厭倦了。薩申卡看出了這個。

  「表叔,您覺得和我一起玩兒沒意思嗎?」她悶悶不樂地問。

  「不,沒什麼!您覺得怎樣呢?您總是一個人玩兒!」

  她告訴我,她一點不覺得寂寞,如果偶爾感到寂寞,她便去找鄰居的孩子們玩兒,他們有時也來找她玩兒。不過,她又說,她天天要學習,只是現在,因為我來了,外婆才不叫她做功課。

  「好吧,要是您覺得沒意思,我們就不跑了,讓我們來聊聊天,」最後她說,「您學校裡功課難做嗎?功課多嗎?」

  我很高興地講起來,不消說,還放縱我的想像力自由馳騁了一番。

  「薩申卡,我已經念過西塞祿①的著作,下一學期我就要念凱撒了。」

  ①西塞祿(公元前106—43)是以雄辯術聞名于羅馬的共和主義者,在他任羅馬執政官的時候,曾揭穿元老喀提林(公元前100—44)私通外敵,企圖推翻共和的陰謀。

  「西塞祿是什麼人呀?」

  「他是羅馬的執政官。他從喀提林的手裡拯救了羅馬共和國。嗨,可惜您不知道,他那篇反對喀提林的演說詞該有多漂亮!『Quousque tandem,Catilina,abutere patientia nostra!』①」我熱情洋溢地朗誦道。

  ①拉丁語:「喀提林,你濫用我們的忍耐何時方休啊!」

  「不是說,是鵝①拯救了羅馬嗎?」

  ①公元前四世紀,高盧人入侵,羅馬城失陷,羅馬人堅守城內陡峭險峻的卡匹托爾堡壘。傳說一天夜間,高盧人偷偷攀登峭壁,到達頂峰,殺死蒙矓中的衛兵,這時,堡壘中女神廟養的白鵝聽到響動,群起哄叫,守軍聞聲趕至,擊退偷襲的高盧人。因此,後世有「鵝拯救了羅馬」之說。

  「鵝是一回事,西塞祿又是一回事。……數學方面,我們馬上要學對數了。要傷腦筋了!」

  「可是您將來可以當學者呀。」

  「侄女,我想當個教授。」

  「您喜愛哪幾門功課呢?」

  「我最喜愛俄語。我們常常做作文,複述名作,特別是卡拉姆辛的作品。他是我們俄羅斯最優秀的作家。『召集市民會議的鐘聲響了,諾市戈羅德的市民的心顫抖了,』——你看他寫得多好!換個別的作家,就會這樣寫:『響起了召集市民會議的鐘聲,諾市戈羅德市民的心顫抖了,』只有他懂得重音該擺在哪些字上!」

  這樣談著談著,我們很快親近起來,彼此以「你」相稱,到後來,她不無激動地問我:

  「你能在我們這裡多玩些時候嗎?」

  「過了彼得羅夫節,第二天早上我就得早點起來,收拾行裝一再見,侄女!」

  「老天爺,哪怕玩一個禮拜也好呀!」

  「不行,親愛的,我媽媽嚴厲地叮囑過我。如果我不按時回去,以後她哪兒也不放我去了。你別難為我吧!」

  薩申卡向她外婆替我說情,老太太和她外孫女兒因為我很快就要離開她們,有些悶悶不樂,但是,臨了,她卻誇獎了我一番。

  「聽爸爸媽媽的話吧,」她說,「做父母的總是惦記著自己的兒女的。有時候父母的心會平白無故地為孩子的安全擔憂,產生種種奇怪念頭。是不是出了禍事,是不是得了病,是不是翻了車,是不是在路上遭到壞人的欺侮?我就是這樣一路擔心過來的。從這兒到城裡並不遠,有時,我讓你已故的表姐列諾奇卡進城去參加朋友家的晚會,她對我說:『好媽媽,我十一點鐘回來,』可是我一到十點鐘就坐在窗前等她。坐了一會兒,打起盹來,醒了,又打盹,醒來一看,呀,快半夜了。這是怎麼一回事?莫不是她身子不舒服?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想派人去問問,又不好意思,人家會說:你看這個大驚小怪的老太婆,女兒出去玩玩她都不讓。我盼呀盼呀,一直熬到一點,熬到兩點。就是這樣過來的。親愛的,你回去吧!既然爸爸媽媽盼著你回去,那就沒有什麼好說了。」

  晚上,不用說,大家做晚禱,屋子裡香煙繚繞。姑母讓神職人員和我們喝茶、吃東西,她自己卻不喝不吃,聚精會神地坐著,準備迎接即將來臨的節日。她甚至避免和人說話,只是偶爾搭一句半句腔。女僕們一舉一動也極其端莊嚴肅,她們輕輕地走路,悄悄地說話。神職人員離開後,她們安頓我就寢,於是宅子裡比平日早得多便安靜下來了。

  第二天早晨八點鐘,我們到離家最近的一個市區裡的教堂去做彌撒,不用說,我們是去「做祈禱」的。回家後,命名日的慶典正式開始,全城的名人都來祝賀。這一天天氣晴朗,命名日的筵席設在花園裡。一切都很順當;大家酒足飯飽,而姑母事先對我講過的那條牛犢,味道之鮮美,的確令人讚賞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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